“他们要真是摆设倒好了,就怕那些人不只是摆设呢!敢问二少主,梅家派到各地的巡察使,是常驻,还是暂留?如果是暂留,每个地方大概会呆上多久?”傅明雄却是止不住一声冷笑,当即接过梅临霜的话语,连声反问她道。
“当然是暂留,如果是常驻,那还叫什么巡察使?监察的官员不能常驻一地,否则很容易与当地的领主勾结,欺下瞒上为祸一方,你当我们梅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梅临霜也是毫不客气,横着一对凤目,瞪着他冷冷地说道。
“可在明雄看来,暂留并不比常驻好多少,留得太短,即使是刚正清廉的巡察使,也很容易被当地的领主糊弄,而如果那些巡察使有心为恶,时间再短也够他们用了!”傅明雄也毫不畏惧,迎着梅临霜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道。
“唉,所以现在的情形,用我刚才举的例子来看的话,每逢灾年,梅家就把三斗减成了一斗,但领主们还是计划收三斗,如今为了满足那些贪心的巡察使,很可能要收四斗才能完事呢!”说到这里,傅明雄不禁悠悠地一声叹息道。
“这不太可能吧!二姐,巡察使不都是大哥亲自挑选的吗?而且为了防止贪墨,那些人的俸禄给得可高了,一个月八两紫乌啊,莺儿一年才能拿这么多呢!”梅临雪觉得这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掉转头来,轻声询问姐姐道。
“八两紫乌很多吗?昨天我们负责检查牛头岭进奉的献品,那些下使们一出手,就给我们一人塞了十两紫乌呢!”傅明雄很有些不以为然,他伸出右手往怀里轻轻一掏,一下张开大手,一只紫得发红的乌鸦,就这样呈现了出来。
“二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上好的紫红乌,十足十青月刘家出产的顶级乌锭啊!”梅临雪一下虚抓,将那枚紫乌拿在手里,便看见一片紫暗之中,一条血线从乌鸦的头顶直贯尾部,惊讶之下,她不禁连忙询问梅临霜道。
“莺儿,去把范远给我叫过来!”各地来的下使为了行事方便,喜欢给办事人塞红包给好处,梅临霜当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数额竟然如此巨大,却实在是出人意料,她伸手抓来那一枚紫乌,不由得眉头紧蹙,冷冷地吩咐莺儿道。
“铁木,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啊!怎么,不打算帮你的朋友说几句吗?”望着莺儿飞离的背影,梅临霜默默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不得要领,无奈之下,她只得调转头来,望着自始至终默然不语的韩铁木,询问起他的意见来。
“二少主,我可是铁了心要当他妹夫的人,无论我说些什么,恐怕都难逃偏帮他的嫌疑,所以还是不说的好!”韩铁木明白,傅明雄精心布下的好局,已然到了收官的时候,自己实在犯不上多嘴,坏了他的兴头,惹来他的反感。
“唉,明姝有那么好吗,铁木怎么就那么喜欢她?”韩铁木的话语,落在梅临雪的耳中,却不禁引得她一阵黯然,梅临霜也不由得微微一愣,忍不住朝一旁的傅明姝望去,只见她那一张娇俏的鹅蛋脸上,竟隐隐飘上了两朵红云。
“啦啦嗦,啦哆啦嗦!”一阵清脆的试音之声,恰在此时伴随着几缕弦音飘飞而来,韩铁木循声望去,只见叶耀伦横拉着一把缩微的大提琴,乘着一叶扁舟,荡漾在平湖之中,一名红衣女子站在船头,正挥舞着广袖长声高歌不已:
“天边啊一抹红阳,带霜凉,照高岗。洒落轻纱,血染了湖塘。荡桂棹兮穿水雾,光影动,碧波扬!”
“心头啊几段忧伤,莫思量,断人肠。一岭狐鸣,啼尽了凄惶。忆故人兮品旧梦,如酒烈,散寒香!”
“真好听,不愧是乐魔叶耀伦!”这一首《江城子》,自红衣女子的口中唱出,带着浓重的凄怆,却被叶耀伦运用清扬的弦音,释去了大部分的悲凉,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哀伤,梅临雪听了,也不禁心有戚戚焉,忍不住脱口称赞道。
“这一回他使用的乐器,不知道又叫什么名字?”这一把缩微的大提琴,拉奏出悠扬婉转的音色,与先前那一把的沉郁绵长迥然相异,韩铁木本来还想询问梅临霜,却发现她早已和其他人一样,深深地沉浸在了醉人的音乐之中。
“唉,就没了吗?乐魔叶耀伦,果然名不虚传啊!”可惜这一曲并没有像通常那样阳关三叠,到了最后的地方,只拉出一道利落的重音,就干脆地划上了句点,怅然若失的梅临霜这里正在感叹,那里莺儿就已带着范远飘飞了过来。
“梅园总管范远,恭请两位少主大安!”一身黑袍的范远,体型高大魁梧,脸色却多少有些苍白,这一路上,无论他怎么打听,莺儿这丫头却一点口风也不肯透漏,范远便知道大事不妙,如今刚一落地,便连忙向梅家姐妹请安道。
“你们在底下这么猖狂,我还能安得了吗?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梅临霜却是许久都没有反应,只管横着一对凤目,恶狠狠地瞪着单膝跪地的范远,过了好一阵子,才止不住一声冷笑,甩手将那一枚乌锭扔在了他的面前。
“十两紫红乌?还是青月刘家的顶级乌锭?二少主,这一定是下面哪个贪心的兔崽子胡作非为肆意盘剥,您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指定能把他揪出来!”望着地上那一枚紫红的乌锭,范远也不禁瞪大了眼睛,扬头向梅临霜请命道。
“我既然能拿到这十两紫乌,还用得着你去查人?人就在你旁边,不过是一个才进梅园的无名小卒而已!怎么,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事到如今,范远居然还在装傻,这不禁让梅临霜更加的恼怒不已,语气也越发地冰寒起来。
“唉,范远,我姐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牛头岭来的下使,见了最普通的办事人,都要一人打点十两紫乌?莺儿是例银最高的丫头,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啊!”梅临雪倒觉得范远也许是真的没有听懂,忍不住在一旁补充说明道。
“莺儿的爹拼死救主,拿一条命才换来了她双倍例银的恩典!呵呵,你们的本事还真是够大啊,见一趟下使,就比她一年还拿得多,这是在打我们梅家的脸吗?”梅临霜见妹妹挑明了话头,也就不再敲山震虎,直接质问范远道。
“二少主明鉴,查收各地送来的献品,确实是整个梅园最肥的差事,那些人只要在献品上挑挑毛病,各地来的下使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塞红包的事情一直就存在!”眼见再也瞒不住,范远也只得连忙一声悲啼,老实交待道。
“但我也实在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妄为到了这种程度!属下回去一定彻底清查,一个也不会放过去,至于属下的失察之罪,也请二少主一并责罚!”说到这里,范远双手撑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声音都不禁有些哽咽起来。
“恐怕不只是失察吧,各地来的下使难道只打点那些办事人?你这个总管他们敢放着不理,这话说出来谁信呢?说说吧,你自己拿了多少?”范远揽下了失察之罪,可惜梅临霜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当即便追究起他的罪责来。
“唉,二少主也是管事人,范远哪里敢欺瞒您,这七年我有幸担任梅园总管,统共收受紫乌六十多万两,全部封存在墨梅楼,并附有详细的账册,敬请两位少主查收!”范远倒是出人意料地合作,马上便交出了自己收受的脏乌。
“墨梅楼?账册?”墨梅楼本是梅家的私用藏书楼,却早已对外开放,每天进去的人非常多,并不适合收藏脏乌,至于将账册与脏乌放在一起,也显然不合常理,梅临霜这里正疑惑不解,范远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已然响了起来。
“范远斗胆请求两位少主体谅,现在做事真是千难万难,下面的人要收钱,如果你不收,他们就觉得你随时会出卖他们,不肯实心办事也就算…算了…哦嗬嗬…”说到这里,范远不知是触动了哪根情肠,竟忍不住放声抽泣起来。
“还…还会在背后使你的绊子,我也是吃了好几次暗亏,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开始收钱,但是我知道,这些钱本来就应该是梅家的,所以我…我就把它们放在了墨梅楼!”说完这句话后,范远只管双手撑地,不断地磕起响头来。
“再难也不能那么做啊,你堂堂一个总管,怎么倒被下面的人拿住了?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为你做主呢?”梅临雪虽然聪明,毕竟没有具体管事,无法知道下面那些争斗,也就无从理解范远的苦处,忍不住一脸疑惑地询问他道。
“唉,三妹,你哪里知道,下面那些人有时连我都能拿住呢!至于要为难范远,那实在太容易了,光是伺候我们的人,多说上他几句坏话,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梅临霜倒是多少有些理解范远的难处,止不住怅然叹息一声道。
“三少主,下面的人要为难上头的总管,其实有不少办法!最简单的一点,你交代下来的事,我尽量拖就行了,到时候很多任务不能如期完成,范总管可就要焦头烂额了!”傅明雄也在这时忽然开口,替范远解释起他的难处来。
“明雄这是要替范远挖坑了吗?难道他这一次不只是要扳倒范远,还要把他置于死地不成?”傅明雄是谋定而后动的人,一旦出手,打击起敌人来就绝对不会手软,如今居然为范远说话,这不禁让韩铁木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范远,无论如何,你这个梅园总管算是当到头了!现在你去我爹那里请罪吧,至于他老人家肯不肯放过你,就看你的造化了!”范远认罪十分爽快,又主动交出了脏乌,也确实不无苦衷,梅临霜想了想,也只好这么发落他道。
“唉,范远也算未雨绸缪的智者了,苦肉计演得真是好!难怪明雄要痛下杀手,这一回他若死不了,一旦翻过身来,明雄就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韩铁木明白,傅明雄手里还握着好几把杀手锏,只是他到底会祭出哪一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