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远离繁华地段的住宅区里有一条老街,街口是一家包子铺,街里除了客栈外再无其它产业,客栈里平日里也只有一些穷酸秀才和干苦力活的人住着。
不过,最近由于武道院招生考试的缘故,许多从淅川各地乡下赶来考试的穷苦人家寻到老街来住宿,相较起来,客栈掌柜们更喜欢这些朴实的乡下人,起码他们比那些常年赖着房钱的房客可爱得多。
老街常年冷冷清清的,平日里闲有外人进来街里,有几户人家门前有篱笆,在街道上圈出一块地,篱笆里面散养着鸡,老街因此有了几分山村街道的古怪味道。
古怪的地方总是住着古怪的人,比如说街口包子铺的掌柜,虽说街口还有些人流,不至于像街里那般冷清,但一天下来终究也没能有多少生意,包子铺掌柜却一天到晚都在账房里敲打算盘。
没有人知道掌柜在算些什么,起码,包子铺的老伙计闻人无乡不知道。
清晨,包子铺里就坐着许多吃客,这些吃客都是熟客,都是常年在城口给商队卖力气的人,只是今天招呼他们的伙计的少了一个,新来的伙计还不习惯一个人招呼这么多客人,有些忙不过来,有些哀怨地望了眼账房方向。
账房里,老伙计闻人无乡肩上挎着行囊,背上贴着一口青衫剑,包裹着剑身的油布条洗得有些发白,有些地方还裂着许多小口子,显然多年没有换过。
掌柜一如既往的在柜台前低着头敲着算盘,闻人无乡朝掌柜抱拳行礼道:“多谢掌柜这些年来的照顾,今日便是武道院招生考试的日子了,无乡特来告辞。”
低着头的掌柜抬起头,手中动作却是未停,“噼里啪啦”的快速敲了几颗珠子后才停了下来,然后笑着走出柜台,握着眼前自家伙计的手臂,念叨着前程似锦、马到功成之类的话语。
闻人无乡心里想着另一事情,没有听清掌柜说了些什么,按他听到的只言片语推测,觉得应该是令人感动的祝福。
若是昨夜结算工钱时掌柜没有少算了他几日钱银的话,这种离别的时刻他应该会有些感动,或是伤感的情绪吧?
闻人无乡又行了礼,转身出了账房,唉……心里暗叹了一声,内心酝酿许久的关于钱银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啊……
出了账房便是包子铺,看着以往熟悉的吃客们,闻人无乡感觉有些陌生,毕竟自己要去武道院考试了,武道院的学生都住在城东凌心湖畔,那里离老街将近半天的脚程,或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老街了?
念及,闻人无乡又叹了一口气,转念觉得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招呼完吃客们的新伙计刚有了喘息的机会,就看见他在傻笑,不由来气,把事先用油纸包好的包子塞在他怀里,一边把他往外推,一边催促道:“考试响午便要开始了,你还有闲心傻笑,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出了老街,绕到三林街走到南北大道,顺着大道向北走到镖局,再向西走到凌心湖,到那就能看见武道院了,到时也不怕认不得路……闻人无乡边走边在心里默想着前进的路线,怀揣着点紧张不安的情绪快步走着,街口包子铺在他身后缓缓消失不见。
比起老街,三林街就显得热闹非凡,这里是浮动山城非常出名的几条街道之一,三林街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里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玩意,有些名贵,有些珍稀,有些物美价廉又不失新鲜,比如来自海外紫荆国,经过紫荆少女的巧手雕刻而成的海贝风铃。
闻人无乡无暇细看三林街里琳琅满目的稀奇玩意,一来,他急着赶路,二来,他虽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却很少表现出少年天生般的好奇心。
好奇贪玩,一个正常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上具备的少年天性,在闻人无乡身上却很难找到,在这个陌生至极的地方,除了老街里的鸡叫和隔几个月才能来看自己一次莫文剑,他找不到一丝熟悉的东西,可以说是举目无亲的孤单磨掉了他的天性,或者说是他的天性早在当年就被炎龙骑放火烧掉了。
他已不是四年前那个终日好奇追问着父亲来历的书伢儿。
有些答案,如果来得太迟,那么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就像是现在闻人无乡没有必要知道闻人青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父亲是不是脚下这座雄城的第一秀才已经无关紧要,哦不,或许浮动山城从来就没有第一秀才,起码他翻遍了浮动山城的洛丹书集,也不找到与他脑海中第一秀才相对应的记载,也许是修撰过,也许从来就没有过,这都不重要。
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找到比过去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闻人无乡看见了三林街街口的标志——马车行,出了街口便是南北大道了,因为他不熟悉山城道路,所以这很重要,至少这段路没有走错。
街口眼尖的车夫们,远远地就看见一名行色匆匆青袍少年,近了,手脚麻利的车夫候在了路边,见少年在街口停了脚步,心里一喜,连忙笑着问道:“大人,上哪儿去啊?”
听见有人喊自己“大人”,闻人无乡有些发愣,低头看了眼他身上的青袍——浮动山城的秀才大半偏爱青袍,确定了那车夫是对着他说的,虽然他不是秀才。
看着车夫身后车马行的招牌,他有些意动,稍作沉吟,然后带着有些粗重的呼吸问道:“可认得前往武道院的路?”
“自然认得,小人干这行也有很多个年头了,大街小巷哪都去过,呦,大人请看,这胳膊就是常年赶车赶出来的……”
车夫听见问路,知道生意已成大半,只要再添把火,生意就是铁板钉钉了,于是他挽起棉袖,露出常年跑车晒得黝黑的手臂,横在身前。
果不其然,闻人无乡一看车夫的手臂,便点了点头,说道:“劳烦送我凌心湖畔武道院。”
“大人请随我来……”
闻人无乡跟着车夫进了车马行,车夫把一张矮凳放在一辆马车前,屈身行礼道:“大人,请上车。”
很快,一辆马车从车马行里出来,车里,闻人无乡感受到马车拐了弯,掀开窗帘,马车顺着南北大道往北前行,确认方向无误,他才安心下来。
哎……其实昨日就应该先到城东,在附近住一晚客栈的,至少不会像现今这般狼狈谨慎。
虽是心里叹气,但,至少现在有了闲情,正好可以看看,看看大道上的车水马龙,看看大道旁的店铺商贩。
大道很宽,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肩而行,奈何今日特殊,像他这般坐马车去武道院的人亦不少,虽不至于拥挤,但马车也快不起来,慢也好,好在平稳舒适,对于他这样很少坐马车的人而言,倒是种享受。
马车越行越远,在镖局转弯进入一条稍小些街道后,行人少了许多,马车的速度也快了些,车里的闻人无乡因而感觉轻微颠簸,他倚着车窗,寒风吹着脸,渐渐的,眼睛有点发干,眨了眨眼睛,不见好转,刚好他有了些倦意,便放下窗帘,闭目凝神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马车一晃,睁开了眼。
马车停在了一处草坪上,车夫一跃跳下马车,从车底下取出矮凳放在地上,拨开车帘道:“武道院到了,大人请下车。”
闻人无乡踩着矮凳下了车,付了钱银,抬眼看见凌心湖,他朝前走了两步,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中含着一股春意。
此时正值秋季,又冷得过分,湖边更是寒冷,湖对面畔边的那片绿林也无法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寒秋起春意,自是心中喜。
目光穿过那片绿林,他看见了属于武道院一座阁楼,那是他上次初试的地方,这次考试同样也在那儿,心想终于是到了,闭着眼睛,双手举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甚至有种想要大声呐喊出来的冲动。
凌心湖连接着许多水渠,这些水渠有的用于夏季泄洪,有的则作为城东里许多的园林、庭院或是阁楼的引水渠。
这些水渠边上种着许多树,经过园丁刻意的修剪,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景致,故而,城东的人习惯地按着风雅,管这些水渠叫做小河。
有河必有桥,有桥必有景,桥上是风景,桥边是风景,桥上桥边的人也都是风景,他若呐喊出来,便将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所以,他没有这样做,尽管心里畅快难消。
既然处处是风景,那岂有不看的道理?于是,他在凌心湖畔逛了许久,然后很是随意的寻了座桥,迎着风,吃着包子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