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捂秋冻,是一条简单易懂而又行之有效的养生之道。入秋后的头一两个月里,天气反复无常,家中的长辈都会叮嘱孩童不必穿上太多的厚衣裳,秋凉时冻一冻,对身体有好处。
尽管才刚入秋一个多月,浮动山城负责守城的士兵却已经是一副棉衣裘帽打扮了。
一大早,许多商会的车队已经在城西排队等候城门开启,城西的几十名守城士兵哈着白气,拉动了铁索,伴着铁绞索摩擦的声音,刻着獠牙兽面的暗红色城门在兽面额间裂开一条缝隙,城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城外同样排队等候的车队。
“哐”一声,似是深山入夜时敲响古寺佛灯的暮钟,城里城外的车队像蚂蚁群般开始了有条不紊而迅速的动了起来,浮动山城这座太以宗最为繁华的淅川都城,开始了新一天的繁荣景象。
城西的守城士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坚守自己的职责,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队,不时缩了缩身上的棉衣,尽管现在距离入冬还很久,也冷的有些过分了。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一名士兵打着哈欠嘟囔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望了会宸天之上厚实的云团。
尽管现在仅是秋季,但是宸天之上的云团厚度已经跟往年腊月时相差无几,因而今年显得格外的寒冷,冷到前几日还下过一场雪。
今年恰逢武道院的五年一度的招生考试,城里那些为了考入武道院的商贾子弟和文人秀才们,自打过了年关就开始拼命温习洛丹书集、练习武艺和冥想凝神。
对于他们而言,前几日下的那场雪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在家里备考多时的少年们,终于压抑不住少年心性,于是,那天城东凌心湖里多了许多小舟,舟上的少男少女煮茶赏雪,谈论着属于他们的青春茶话。
有人欢喜有人愁,对于浮动山城的城主而言,前几日的那场雪下得很糟糕,糟糕透了,糟糕得他的那两道剑眉自那场雪后就一直弯着。
城东城主府书房内,虎背熊腰的城主一边弯着眉地审阅批改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一边对着书桌前站着的下属大动肝火,破口大骂,下属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静候着城主批改自己方才递上前去的文件。
城主骂得口干了,抓起桌上的茶杯,掀开杯盖就往嘴里灌,却是饮了团空气,抖了抖,仍是滴水没有,不由火气更甚,一把搁在桌上,猛地拍了一掌桌子,震得杯盖在桌上滴溜溜打转,又狠狠瞪了一眼那名下属,仿佛在说两个都是废物。
过了一会,城主从一叠寸许高的文件里扯下最上面的一份文件,搁在一边,闭上眼睛,身体朝后一软,瘫在软椅上,一手扶额,朝候着的下属甩手道:“那份文件压下,拿上其它的,快滚!”
下属闻言如逢大赦,抱起那叠文件,转身低着头朝着门口走去,快至门口时,眼下出现一双马靴,抬头一看来人,侧身行了个礼,唤了声大人,出了门口。
进来的是一名校尉军衔的军官,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很年轻,上面没有那些被岁月的风雪侵削出来的线条,黑瞳像是藏着一片星空,明亮而不失深邃。
进来的年轻军官不知为何,没有动作,城主府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窗边的布帘微微仰着帘摆,窗外的寒风悄无声息的渗进屋内,离窗不远处,一条细细的铁索从梁下垂下,一个鹅嘴状的水壶挂在铁索上,壶里的水正沸着,鹅嘴不时喷出热气,水壶下有一尊两尺宽的炭炉,炉中的无烟炭静静烧着,烤着水壶,烘暖着书房。
年轻军官缓步来到书桌前,没有说话,看了一眼城主,然后拿起水杯,到窗边打来热水,轻轻搁桌上,目光在书桌上巡视了一圈,在右侧的文件堆里找到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盒,熟练地打开它,拈出里面的茶块放入水杯中,用茶钥轻轻搅拌,年轻军官搅拌时神情专注,手臂很稳,显得很耐心,直至杯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茶香,他停止搅拌,盖上杯盖。
泡完茶,年轻军官后退一步,有力地唤了声:“将军。”
“说吧……”
躺在软椅上的城主没有睁开眼睛,扶在额上的手轻轻揉着眉间,两道剑眉被遮住,露出眉尖,看着像是两把入鞘的剑。
“将军,六日前趁着蓝庭郡边境大雪时越过纳梁山脉的那股炎龙骑小队,三日前被我们围住了,全灭了。”年轻军官顿了顿,“我们……死了不少人。”
“你好像很意外?”城主的宽厚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是的,将军。”
“有什么好意外的……”城主坐了起来,拿起那杯泡好的茶,吹了吹热气,“蓝庭郡那边是谢姜那个废物在守着,手底下那帮软蛋比别人死得多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句话说得很平缓,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那名叫谢姜的将军是别人的学生,而不是他的。年轻军官熟悉城主性子,却摸不准这句话里藏着的东西,皱着眉问道:“将军,谢将军虽然是您的学生,但……毕竟掌军不过几年,为什么您要调遣他去镇守蓝庭郡?”
“因为蓝庭郡里都是些废物,他刚好也是个废物,排一个废物头去管理一群废物,正好。”
年轻军官轻笑一声,“将军,要是您门下最优秀的学生是个废物,那我们这些在您身边干杂活的怕是连废物都不如了……”
“闲话少说,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城主喝了口茶,打断道。
“魔龙宗那边传来消息,四年前在草原上,纳托族的两万族人被魔龙宗屠了。”年轻军官脸色有些不自然,又道:“我想,这就是四年来纳托族为什么像条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的原因。”
“将军,我不明白。”
城主斜了年轻军官一眼,哼声道:“有什么不明白的,纳托族就是魔龙宗养的一条狗,主人都放狗咬人了,意思不是很明白了嘛。”
话里听不见波动,年轻军官却看见城主眼里泛着星点寒光。
“将军,我明白魔龙宗意图淅川。”年轻军官很是认真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城主眼里寒光更甚,冷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长生殿里的那帮老东西吗?你见过哪只狼会一辈子赖在同一群羊上?”
年轻军官闻言沉默不语,低着头,似在思考。
许久。
“将军……”年轻军官抬起头,唤了声,欲言又止,神色犹豫。
“砰”,一拳头砸在书桌上,茶杯里溅出几滴茶液,落在城主的袖口上,脸上挂满了怒意。
“说!”
年轻军官一惊,想起城主最是厌恶属下像刚才自己的那般犹豫不决的做派,连忙微屈身体以示恕罪,然后挺直身体,眼神坚定地道:“将军,在十几天前,属下发现一件事情,在参加武道院初试的考生里,有一名考生是四年前来到浮动山城的,他一直在城西老街包子铺里当伙计,而且跟莫文剑巡察使认识。”
“城西老街包子铺?就是他……当年开铁匠铺的那家店?”城主的声音很轻,提到“他”的时候顿了一下,轻柔的声音里多了些肃然,让人感觉很压抑,像是爆发前的火山。
“是的,他现在应该在去武道院的路上,对了,他还背着一口剑,一口青衫剑。”
一股浓郁的杀气从城主体内喷涌而出,年轻军官无视自己体内被压迫得快停止跳动的心脏,脸无表情地道:“他姓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