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春雨贵如油,这一通儿雨却一直从早上下到了晚上,淅淅沥沥地没个止歇,倒有些像是秋雨的况味了。
雪诺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渐渐隆了起来,胤禛叮嘱着行动时要万分的小心。但是今天夜里她仍然不顾身子不便,几回地亲自出去瞧外面的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胤禛还没有回来。这些日子他都是不顾辛苦日日或早或晚地都要到园子来住的,只是不知道今夜竟是什么原因,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来。
和露好几回劝着怕夜里着了凉,又是影响了休息,雪诺这才极不情愿地回了自己房里。偏是刚刚上了床又听到外面脚步声,知道是胤禛,忙从床上起来又迎了出来。等看到胤禛时他竟是常服打扮,身上香色缂丝袍子极干净清爽,一点不像是风尘仆仆由雨中赶路来的。但是心里顾不上细想,只觉得见他不易,见胤禛犹自要解释,笑道,“今儿有事……”话未说完雪诺竟已经快步走上来忽然扑入怀中双臂紧紧圈了他的腰便再也不肯放手了。
胤禛口里笑道,“这是怎么了?还怕我不回来不成?”说着却已经双臂也抱了雪诺。这种感觉极为异样,雪诺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不想今天竟因回来晚了便得此意外,在他心里真正是意外之喜了。其实他早就到了园子里,只不过一直与人密谈,所以原没料到雪诺竟不知道他已经回来,她见到他也是意外。胤禛没想到雪诺粘起人来竟至于如此,尽管心里极是熨帖,但是表面上还是不肯过于喜形于色,转移话题笑道,“你二哥从任上送了信来,今儿才送到。信里问你好,你若是愿意便回信给他,我一并派人送了去。若是懒怠动也就罢了。”一边又低语道,“乖,轻一点,勒得好紧。”说着又是低头吻了吻雪诺,只管在心里暗自得意起来。
雪诺这才慢慢放了手笑道,“二哥写信是给主子,问候我只是附带罢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年羹尧与主子四阿哥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基本已经到了一个很近便的程度,这也是雪诺心里比较欣慰的事。怕刚才太过失态,雪诺刻意走到条山炕边亲自给胤禛斟了热热的奶茶,一边又玩笑道,“既是这么着,明日爷也不用来了,还是回府里去方便。天天往这儿来倒是劳累了爷了,我心里也不忍,还是回去得好。”
胤禛看雪诺说得不知是真是假,其实心里早就想让雪诺迁回王府里去,在园子里久住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这么一提倒正合了自己心思,便极自然地接了话题道,“如此正好,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说着接了奶茶,不过不去炕桌另一边坐,却偏坐了雪诺身边。雪诺本是玩笑,听他倒好像认真起来,便不再作声,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胤禛也不着急,只将奶茶都喝完了才又站起身来,踱至炕桌边随手将那银碗放下,再看看低头不语的雪诺,伸手来拉她起来。雪诺被他强拉着站起来,胤禛看她脸上明显的不高兴,他倒好像是极高兴似的,含着笑声音极温柔地问道,“怎么又不高兴了?不舍得我么?”说着慢慢将雪诺抱了在她耳边道,“既如此不如跟我一起回去,在此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当是我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园子里么?终是要回府去,弘时、弘历和弘昼现下也完全无碍了。”
雪诺原本听他说得也是极有道理的,况且又是这么温声软语地和自己商量,心里岂有不明白的。但是忽然又听胤禛提到了弘时、弘历和弘昼已经完全好了,便觉得格外刺心。当日自己从府里出来虽然原本是自己拿的主意,但是说到底其实还是事属无奈,那种雪夜被逐出的滋味并不好受。以前胤禛也从来没有提过要她再迁回府去,如今竟因为弘时、弘历和弘昼都已痊愈,这样便与她无涉了,所以才要她再迁回府去,就格外不能让她接受。胤禛还不明白雪诺心里变化,只觉得她一时沉寂下来,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向暖阁内走去,一边道,“既是这样四爷还是不便在此久留,府里还有那么多人让四爷牵心。我自然也不便再回去,不然若是再冲犯了三位皇孙,又是大罪过。再上哪里去找那张道长、李道长来呢?”说着已经赌气进了暖阁再不理胤禛。
胤禛原没想到雪诺竟会因为他不经意一句话就这么吃味,先是一怔然后便也向暖阁内追来。谁知雪诺已经将外面的帐幔全放了下来,胤禛刚刚一抬手要掀那帐幔,里面雪诺又赌气道,“我也不敢再留王爷了,只怕王爷心里也惦记着什么李氏侧福晋、钮钴禄格格的,还是早些回去得好。”雪诺是心里生气便有些口不择言,胤禛听这话便好像被人揭了短处似的格外被挑起怒气来,想想自己就是勉强进去也没有意思,雪诺脾气之倔强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自己心里万般火起又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最气不过的是雪诺竟无端把什么李氏、钮钴禄氏的又扯进来,而他心里从未将她与她们等同过。终究忍不住,还是冲口而出,“无端提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敢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人么?”这话一出口里面便是极安静,雪诺再也没有说话。她也不料胤禛忽然这一句是什么意思,此时本来心绪就起伏不平,更兼前尘往事俱上心头,连带着在热河行宫时有关玉沁的所有不快也全都涌了上来,倒没想到胤禛自己一般行径反来却还要疑她。
胤禛在外面久不听见雪诺的声音,虽有些担心,但是又不肯先服软,最后竟返身出了这寝居,怕雪诺夜里有事,最终还是去书房里宿了并没有出园子去。
第二日不知是几时起来,和露、谢嬷嬷等人只管服侍得百般妥贴,并没有一个人提起四阿哥。雪诺知道除了和露都是四阿哥的人,就是和露也难保心里不是向着四阿哥的,所以也赌气偏是什么都不问。一直到了下午不自觉地心里又开始惴惴不安,好像是在等待吧。这些日子等他回来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习惯。不过直到掌灯,也并没有再见到四阿哥,没有人一个人来禀告说四阿哥回园子来。只是心里又隐隐觉得这些日子园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一班服侍的人不像平时那么放松,人人都好像是四阿哥在时的样子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以后接下来的日子雪诺倒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胤禛的身影出现在园子里。天气渐渐热了,白日漫漫,为了平缓心境又拾起了以前的那些消磨时光的玩意儿。好在胤禛的书房就在这里,尽可以借了来一用,几个月的功夫儿下来,倒觉得书法又精进了不少。只是白日精神用得太多了,夜里自然便很容易困倦,所以夜夜都早早安睡。
终于到了一年里最热的季节,雪诺遵照太医的吩咐要适当地多活动,此时那后湖里的荷花儿开得正艳,而且酷暑之季荷风送爽倒也颇为舒适,所以日日都要去那后湖边上走走。
这一日和露正扶着雪诺在湖边散步,忽然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地赶了来,说是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和侧福晋李氏来了,现正在那殿里候着呢,请年氏侧福晋回去见面。雪诺倒是很有些意外,自从她迁到园子里来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乌喇那拉氏和李氏,不知道怎么今天竟然全来了,心里暗想一定是有事。
此时乌喇那拉氏和李氏确实正坐在殿内那张黄花梨木的圆桌边。一路上从王府里赶过来确实是又累又热,现在喝着解暑的冰镇酸梅汤才算是稍解了暑意。李氏站起身来打量着这殿内的布置,对于她来说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因为既便是在园子里住的时候这里也只是四阿哥的居处,她并不能住在这儿,所以来这里的机会很少。竟没想到的是雪诺自打进了园子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再也没有搬出去过。一想到此处李氏心里便是忍不住的妒意,向着仍然稳坐在桌边沉思的乌喇那拉氏道,“论理福晋也真该硬气些,哪里就能由得咱们爷就日日住在这园子里与她同居一处?福晋容让着她,她眼里可还有福晋不成?虽然咱们爷现在把她宠上了天,可是福晋也该秉持着家法,不要乱了规矩。如今一来把这一府里的人都不知要置于何地了。”
李氏尽管是毫不掩饰,乌喇那拉氏却只轻轻一叹,“她现在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我又能如何。只能求着她迁回府去,这样王爷自然也就回去了。”其实李氏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乌喇那拉氏心里想的。自从雪诺迁到园子里来以后,这几个月的功夫儿四阿哥也几乎就算是迁到这园子里住了,回府的时候非常少,所以乌喇那拉氏才心急如焚,不得不拿了个主意以探望雪诺为由,实际是想让她将四阿哥劝回府里去。只是还不知道雪诺心里怎么想,所以乌喇那拉氏不肯就先露出恳求的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