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改送来一卷被褥、一碗热汤便识相地退了场,高洋借着微弱的烛光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点了一堆火,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像是刻意与偎在柴垛旁的女人保持距离似的。
伽罗捧着汤碗,努力收敛起飘向火堆的目光,既不能依他的心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男人呆直的目光穿透乍亮腾空又骤然陨灭的火光,默默参读着被热气融化、扭曲的苍穹,彷如乍起的风儿吹皱了一池幽玄的静水。出窍的灵魂被夜猫的惊啼拉回了僵冷的驱壳,猛一转头,问得没头没脑,“你的衣服呢?怎么回事?”扫了眼她身上的粗布袍裙,将手里的硬柴掰成两段,丢进火堆。
“不是他们..是我,我自己..为了出入方便..。”该死!干嘛急着解释呢?明知他担心什么,生怕他误会了似的。
“哦。”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么?”吹了吹唇边的热汤,挑眉打量着他。
摇了摇头,“不想。我可没叫你趁夜出走。”心里还在赌气。
望了他片刻,嗤笑,“呵,我还以为有人会替我砍了他们的脑袋呢!”
“抽空去找大哥絮叨絮叨,他或许能。”“四贵”权势熏天,早已成了爹爹的心腹之患,大哥受命整肃朝纲,正愁抓不住把柄,高隆之一族又添一条罪证。
“叫我去?”笑靥妖佞。他二人既已捅破了那层窗纸,何必再提旁人。成心羞辱?
“呵呵..”挑动燃烧的柴火,审视着自己古怪的心境。时常如此,忍不住迁怒于她,忍不住含沙射影。
紧咬下唇,俏脸微微一沉,“还是我的兄长有远见。我该想清楚,谁才是未来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他真的在乎她么?呵,她是被鬼迷了心。
“天知道..”挫败地摇了摇头,沉沉苦笑,“呵,你觉得大哥他真的能当皇帝么?”直截了当,仿佛全然不知自己问的是个足以“诛九族”的问题。也许是见怪不怪了,步落稽常常在众人面前这么口无遮拦。
“我可不是萨满,能掐会算。”忍着委屈,冷冷回应。
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摆了摆,“他不能——他没有做皇帝的命。”
“哦?你怎么知道?”歪着头,抬起诧异的美眸。
“一名沙门的戏言,令大哥满心不快。”事实上,在那“秃驴”胡扯一通之前,大哥一直是很关照他的。两人乃是一母同胞,每每被兄弟们嘲讽戏弄时,每每被父母大人呵斥责骂时,大哥总会给予他诸多的庇护。可就在那次之后,大哥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也变了——如履薄冰。
“其实,当不当皇帝又能怎样呢?”伽罗兀自梳理着伤心,淡然撇了撇嘴角,“你父亲不是皇帝,我父汗却只看重他。皇帝——不过是他玩弄于鼓掌间的傀儡而已。”
“爹爹可不这么想。我主年纪尚青,尚需良臣辅弼。爹爹自比周公,一片丹心日月可鉴。他老人家顶风冒雪带病出征,背地里还要遭人议论。尤其是你——他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新夫人。”
“世人眼中,相爷似那曹孟德。周公?呵!”抿了口汤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抬眼望向她,忽然换了话题,“你还是要走么?”微敛眉心,火光映红了平凡无奇的面庞。
放下汤碗,点了点头,未发一语。
“那就——走吧!”释然叹了口气,起身跨过火堆,“天一亮就上路,说不定有一天,这天底下再也容不下我了,我会去漠北找你。”
微闭双目,苍凉苦笑,“要是我还活着的话,也许我会随你去个没人认得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不过多半,我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