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见趁着月黑风高顺利逃出了皇宫,华山王府数十名家丁在千秋门外接应,并将其护送至城门等待放行。夜风潇潇,举头不见一丝星光,低头环视四壁空空的小院,焦虑地询问道,“几更天了?天要几时才能大亮?”
“陛下不必担心,不妨到屋里小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华山王元大器拱手回话道,“臣已提早将整条民巷都买了下来,这街头巷尾的住户看似寻常百姓,实乃长秋卿刘思逸招募的忠勇之士,万一有人惊扰圣驾,勇士们必会倾巢而出,确保陛下的安全。”摆手叫家奴呈上一套布衣,接着说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要委屈陛下换上这身衣服,再以草灰涂抹龙颜。如此混在出城的人群里,才不易叫人发现。”
“因何不见高归彦?临行前皇后几番嘱咐,说高将军会在千秋门外接应,又说他会拼死把朕送出邺都。”
满面愁容,挫败地摇了摇头,“陛下有所不知,前日高将军照例去东柏堂述职,满潮文武都吃了闭门羹。闻听‘高贼’推病不见乃是因为得了一名歌姬,将军当众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谁知竟传进了‘高贼’的耳朵。那‘高贼’一向骄横跋扈,岂能容他,当即下令拿人,高将军足足挨了几十军棍,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今还被关在牢房里呢。”
“高澄骄奢淫逸,误国误民,罪该万死!”元善见怒发冲冠,将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待朕杀出重围,必号召天下忠勇之士举旗讨逆,誓将逆贼碎尸万段,重振我大魏之雄威!”
斜月西沉,高洋与土门相继栓好了马,来到定国寺门外时,一名十四五岁的扫地僧刚巧提着扫帚推开了庙门。
“小师傅,我等路遇强盗,有人受了重伤,可否借贵寺躲一躲?”高洋紧跑几步,回头看了看负重前行的土门,故意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小和尚看了看驮在土门背后的伤员,丢下扫帚,忙在前方引路,“施主,请跟我来。”
高洋环视前殿两侧的天王,随口嘟囔道,“若躲过此劫,必来此还愿,替这满院的菩萨重塑金身,披红挂彩。”
“阿弥陀佛!施主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走过空旷的前院,步上一组台阶,远远望见前方的的菩萨殿,“施主请,当心脚下。”
伽罗昏沉中恍惚听到云钟的嗡鸣,微微睁开双眼,依稀看见某天夜里偶遇的那名黑衣老僧。吃力地撑起脖子,指了指前方,“看见那观音殿外的老和尚了么?”话未出口人影一晃就不见了,怀疑自己眼花了。
高洋指着寺院里三两成群追逐嬉戏的野狗,信口开河,“只看见狗咬狗,人都死绝了。”绕过观音殿,又穿过大雄宝殿一侧的小拱门,高耸的佛塔已近在咫尺,“还记得那封信么?还有这座塔……”
伽罗摇了摇头,不知对方在说什么。
恍然想起她失去了记忆,伤心地哀叹道,“算了。”
绕到宝塔背后,忽见碎石铺就的石阶通向一间小屋,引路的小和尚停下脚步说到,“三位施主,那是本寺堆放杂物的一间小仓库,施主们先进去躲躲,贫僧这就去禀告师傅。”
土门借着曦光指了指山顶,“方才在路上看见那上面还有一座殿宇。”
“哦,那是本寺祖师修行的老庙,自祖师圆寂就一直空着。”
“原来如此,那就不叨扰小师傅了,我们先上去避避。”
小和尚走后,土门背着伽罗先一步登上了石阶。虽说步履平稳,看上去轻轻松松的,几十节台阶上来豆大的汗珠子还是簌簌地滑下了侧脸。
“就把我搁在前方那个小仓库里吧。”不愿做他人的累赘,心中亦不免有些心疼,即便只是个奴隶,她也不忍心这么折腾对方。
“你是不想叫我背你么?”高洋十二分的敏感,忍不住多心。
“我只是不想拖累人。”无力同他争辩。
“我可没觉得被拖累,”瞟了大汗淋漓的土门一眼,“他那副贱骨头更是巴不得当牛做马。”
“也不知谁的骨头更贱,生怕人不叫你背。”土门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小心翼翼地将人搁在小仓库门前,关切地问,“还好吗?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今早……感觉慢了些……”她指的是流血,“也许,不必冒险回邺城去了。”
“还没彻底止住,务必叫大夫看过方才作数。”
高洋斜睨着土门花痴般的脸,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两拳,不耐烦地打断,“没那么多时间耽搁了!”飞奔到伽罗面前蹲下身来,“来吧,换我背你。”将对方驮在背上,有意无意地掂了掂,“我的天,还真有点分量啊。”
“我可没求你背着!”怀疑对方又在笑她挺着肚子,一瞬间又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胖了。该死!这家伙总能轻易勾起她的火。
气喘吁吁地踏上石阶,装模作样地哀叹道,“这人要是犯贱啊,菩萨都救不了他。该着他当牛做马,不出这身臭汗他浑身的皮痒痒!”
邺都全城戒严,街市上鸡飞狗跳,披盔戴甲的大兵驱散了穿街走巷的行商小贩,沿街店铺停业,倚门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被呼喝着驱赶进屋。
“进去搜!”
领兵的校尉“咣当”一声踹开客栈大门,身后的士兵一路打砸搜遍了每一个房间,抱拳回话,“未见可疑之人!”
“走!仔仔细细地搜——给我挨家挨户敲门!齐王口谕:生擒朝廷要犯,赏金两万!擒获从犯者,赏千金;斩获人头者,赏百金!兄弟们,给我抓活的!”
巷外乱做一团,列队奔跑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孩童的啼哭,妇女的哀嚎,蛮横粗鲁的叫骂声一次次冲击着元善见的耳朵。情绪骤然失控,霍然拔出宝剑,大嚷着冲出房门,“杀出去,随朕杀出去……朕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陛下!陛下——”荀济、元瑾几位老臣伏地跪拜,含泪忠谏,“万不可意气用事啊!高贼下令封锁城门,没有其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臣等恳请陛下忍耐,多藏一时是一时,万万不可暴露行踪啊!”
“你们……”指点着一颗颗两鬓斑白的脑袋,挫败地叹了口气,“唉!高澄下令挨家挨户的搜查,朕还能藏多久?就守在这里等死吗?”
“为今之计,是先商量个万全的对策,而后再有步骤地撤离转移。”讲话的是跪在第二排的荀济。
“万全?呵!京城守军倾巢出动,大嚷着‘捉拿要犯’。朕的命就捏在他人手里,要兵没兵,要人没人,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万全?”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后悔自己被复仇的念头冲昏了头,居然会仰仗这样一群人。
元大器回头白了荀济一眼,俯身爬向天子脚下,“陛下训斥的是!臣以为既然出城无门,只好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身,等风头过去,再想办法。”
众人点头赞同,“华山王所言极是。”
“可想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元善见收起宝剑,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不久前,突厥狼主乔装成石国金匠潜入邺城,尚书令高子进识破其身份率兵围剿,虽未抓到人,却在那座金铺里发现一条密道。事后高子进下令查封店铺,回填密道,可据臣所知那些当兵的多半懒于出力,只糊弄了一些砖石封闭了入口。此时陛下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那金铺,移开砖石潜入密道,外面那些傻大兵就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那个地方。”
“突厥人……”他们为何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劫持一个女人?而她偏偏就是那个被禁足于定国寺的“闾夫人”。
“陛下若觉得臣的办法可行,臣即刻叫人下去准备。”
怔了半晌,恍惚开口道,“好吧,眼下看来也别无他法,就照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