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弟上城,车的后备厢里装了两个绝大的南瓜,小磨盘一样。他说是山里的一对老夫妻送他的,吃不了就给我们带了两个过来。说瓜“面”得很,蒸着吃也行,炒着吃也行,做粑粑也好。表弟在老家开一家电器修理行,经常到山里帮人家修理东西。山里一户老夫妻今年南瓜大丰收,可把他们愁坏了,种的时候只想着施肥没想到长那么大。儿女都在上海打工,也没人帮得上忙,更谈不上拉出去卖了。老夫妻两个蚂蚁搬家一样把南瓜拉回家,所有的南瓜搬回家,就实在没力气了。两个人坐下来看着大南瓜叹气。现在家里堂屋里、厢房里都是南瓜,走路都嫌碍事。晚上一跤跌到瓜堆里,要爬半天才能起来。他们早晨在地里忙的时候,看到大路上有人过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就问:“你家吃南瓜吗?吃南瓜到我家里去拿。”“摩托车后座上也能捆一个,哎!你怀里还能抱一个。”表弟说我那天进山修理东西,他就喊我去拉南瓜,给钱也不要,说我做了好事了!让我回家使劲吃,吃完了再来拿。他们不忍心看吃的东西烂在地里。
前几天下雨,连阴天,家里储存的菜吃完了。第二天早晨看看外面小雨还没有停的意思,我也懒得上街买菜。看看屋角那两只大南瓜,心想中午不如做南瓜粑吃算了。南瓜在我们乡下还有一个名字叫“北瓜”,我不知道中国其他地方是不是还有这种称呼的。大概想当然认为这种瓜是从北方传过来的,就给它起个名字叫“北瓜”。南瓜和山芋这两种植物很伟大,徐光启《农政全书·甘薯疏》云:“闽广薯有二种,一名山薯,彼中固有之,一名番薯,有人自海外得此种。”明朝以前,中国人口从没有超过一亿,这两种植物的引进,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中国人的吃饭问题,人口才慢慢增长起来。南瓜大致也是这个时间引种到中国来的,《本草纲目》中说道:“南瓜种出南蕃,转入闽浙。今燕京诸处亦有之。”南瓜的登陆路线大致如下:闽浙沿海的渔民从东南亚引种后,先是在东南沿海一带种植,后逐步推广到内地去了。到了明万历的时候,黄河以北也有人种植南瓜了。“亦有之”的意思是也有种的,估计不是很普遍。
我老家那个地方,丘陵地带。土质不好,红壤,沙质土,种其他农作物长势都不怎么样。黄豆结荚后兔子天天从山上下来吃,远远地看见人来了它也不跑,就把两只前爪拢到胸前立起来看看,嘴动个不停。等到人近了,“轰”的一声跑散开。成熟的豆荚被它一碰就炸开了,散到土缝里。但就种两样东西长得好,山芋和南瓜。小的时候我吃南瓜和山芋吃得伤伤够够的。乡下家种南瓜,田间地头,边边角角,有点空闲地也不放过。俗语:“瓜菜半年粮。”南瓜是一种很贱的植物,不择地而生,只要阳光好,肥水足,都能有很好的收成。南瓜的叶子有碗口大,藤蔓疯长起来,如小儿臂粗。吴昌硕先生画的南瓜可以吊在空中,这种瓜有个名字叫“看金瓜”,摘下来放在案头,可以放很长时间,也不会烂掉。我们当地种的南瓜很大,只有躺在地上,不然会把藤蔓拉断的。如果在初长瓜蒂时,给它“间”一下,就是留大的,小的瓜蒂除去,营养充分地供到一根瓜蔓上,南瓜可以长到小磨盘那样。这么大的瓜很难搬动,收获的时候半大的孩子只好扶着瓜一路“滚”回家去。南瓜可以做菜,但是不好吃,甜咸分不清。也有拿它炒了,放大量汤,里面结面疙瘩吃。地里收回来的南瓜堆在墙角,明黄照眼。经过长时间贮存后,瓜里的糖分越发多了,到了秋冬季节就可以做南瓜粑吃了。美国人好像到了万圣节也离不了南瓜,他们用南瓜来做灯。这多么浪费啊!
做南瓜粑其实很简单,家里有点元宵面就行了。先把南瓜蒸熟,然后揉烂成泥。经过一秋的贮存,南瓜非常“面”,非常好揉。然后把元宵面调进水,和南瓜泥在一起揉。用手掌搓成圆饼状。我们这里把这种圆饼形状的食物,通称为“粑”,比如荞麦粑粑、糯米粑粑。南瓜粑一般放在汤中下着吃,南瓜的清香浸润在了米粉中,粑的颜色像一块老玉,温润可亲。临出锅时放点油、盐做调料就可以了。这一种吃腻了,就煎南瓜粑吃。不然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南瓜,得吃到猴年马月。而且单吃南瓜,有点糟心,里面掺着米面口感就好多了。也有人家什么调料也不放,另外准备一碟子白砂糖蘸着吃。这已是很讲究的吃法了,估计家里来了客人,小孩子不给上桌子,大人夹几块让端一碗南瓜粑到门口坐着吃。晚归的老鸹在树上叫得急,有些在远处打阵,一圈一圈地转。有一种叫“山和尚”的鸟很大胆,它会飞到离人很近的地方,看你吃什么。如果是小孩子,穿厚棉裤、厚棉袄、虎头鞋,笨笨地走来走去,手里捧着碗,碗里有块肉,它就一下叼走,然后飞到树上慢慢享受。树下的小孩子就大哭起来。
今天吃南瓜粑,“山和尚”不感兴趣。这东西很黏,会把它的嘴粘在一起。它并着两只脚,在地上一跳一跳就走了。热腾腾的南瓜粑很糯,小孩用筷子夹起来,会自动地拉长、变形,从圆形变成水滴形状。啊呜!把嘴张开,在下面接着缓缓拉长的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