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郸“咯咯”地笑起来,她喜欢看萧郡找不着北的那张脸:“你想过一件事情没有,招标大厦的血案,如果不是李万水干的,那凶手到底是谁。”
“怎么就不是李万水干的呢,李万水不是已经抓了吗?噢,你要跟我说还没审判,没定罪是吧。那好,我也跟你说说法律,没经过最后审判,你是不是也不能肯定就不是他干的。”
“好好好,我们只做一个假设,”丛郸觉得萧郡今天说话不在状态,“我们假设招标大厦的案子不是李万水干的,那你说,还有谁最可能下这个手?”
萧郡这下明白了丛郸的意思。这倒也是个拓宽思路的办法,如果排除李万水作案的可能,招标大厦案子只能是另外参与竞标的公司干的。
萧郡知道,当时进入最后一轮竞争的,包括万水公司在内,一共是三家公司,如果再排除中标公司,就只剩下另外一家公司了。
“另外一家没有中标的公司,好像叫世联建筑集团吧,我记得它是一家外地公司,好像还有国企背景,它能作案?”萧郡又想起一节来,“而且,那天被打伤的人里面,也有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难不成自己人打自己人?”
“我就是来和你说世联集团的,我们主任已经打听到了,这就是一家壳公司,前身是快倒闭的老国企集团,后来经过改制活了下来。企业资质高,可改制推向市场后,它自己不做业务,专门把公司、资质借给外面,坐收管理费。”
“壳公司?你是说这次有人借它的壳么?”萧郡问。
“对,现在有消息在传,说这次借壳世联集团的实际竞标人,就是秦剑雄。”丛郸顿一顿,又专门叮咛,“当然,目前这还只是传闻,小范围的,而且传的层面相对比较高。”萧郡听到这里,端起来的咖啡停在嘴边上,他怔了分把钟,然后猛然醒过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传得也太离谱了。
萧郡对秦剑雄的印象,与丛郸大相径庭。丛郸是深受黄振这样的老法律人影响,加之或多或少站在辩护人角度考虑问题,对公安局,对秦剑雄难免怀有对立情绪。
萧郡不一样,他对秦剑雄的印象,多半来自于这些年跟公安工作的对接,更多则来自于这次打黑。尤其是打黑启动仪式上亲耳所听秦剑雄那一番悲壮的讲话,给他印象极其深刻。
当时萧郡在启动仪式上听完讲话,就感觉这一次打黑并不顺利。实际上,萧郡多年来和公安打交道,秦剑雄讲的那些话,他句句都感同身受。想想在招投标领域打一场黑,枪口对准的不是企业老总就是政府官员,这些人背后有多大势力?这些人一旦和公安局死磕起来,秦剑雄一双肩膀扛得住吗?
萧郡从心底支持公安局打黑工作,打黑专栏取消以后,他之所以还盯着打黑不放,一方面,是出于职业敏感,另一方面,多多少少还夹杂着对于秦剑雄的同情。他耳畔也总是萦绕着秦剑雄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在合适的时候,还可以再拿起你们的笔,给我们鼓劲打气”。
萧郡现在听说秦剑雄借世联集团的壳去竞标环山景观路工程,头一个反应就是有人造谣抹黑,接下来,他就心生警觉,他觉得黑势力反扑起来恐怕还不止是动用体制内的力量搞搞压制,又或是揪住办案瑕疵死磕,哪怕是造谣放风、混淆舆论这些下三烂的手段,也会一起使。
“哎,你怎么就对秦剑雄笃信不疑的。”丛郸发觉萧郡起了情绪,知他对这样的传闻不大感冒。
萧郡没理会丛郸的话,他拧着眉头想了想,不禁笑了:“我说丛律师,如果世联集团是秦剑雄借的壳,李万水又不是作案凶手,照此往下推,秦剑雄不是自己作案自己打黑么?”
“你还是听我把传闻说完吧,你知道中标公司吧?”丛郸问。
“知道啊,金兰集团,咱们市里的公司,有问题吗?”萧郡显出几分不耐烦。
“人家说金兰集团背后的老板就是刘子良,”丛郸不想萧郡再打岔,语速陡然加快了,“这次环山路工程竞标,实际就是刘子良和秦剑雄之间的竞争,因为刘子良拿到了工程,秦剑雄咽不下这口气,他才借招标大厦的案子说招投标领域有黑恶势力。”
萧郡看出来丛郸有些着急,就笑道:“我怎么听,都觉得跟说书似的。能有这么些事儿么?照你那意思,招标大厦血案是秦剑雄做的吧,他作案就为了给自己找一打黑的理由?”
“不——是,”丛郸心烦自己说的话老被萧郡误解,“现在还只是传闻,传闻是这样说的,说在全市招投标体制改革以前,秦剑雄就爱在招投标上这样干,凡是他手底下的企业落标,总会生出案子来,案子一发之后,公安就介入调查,顺带就把招投标机构的领导、工作人员弄去审问,只要不听话的,总能落个罪名出来,久而久之,这些招投标机构都要看秦剑雄的脸面。”
丛郸继续说:“所以,这次有人猜测,还是秦剑雄故伎重演。案是他做的,他想打击刘子良,同时要拿血案为借口迫使环山景观路一期工程竞标作废,然后重新招标。至于他后来搞的打黑行动,现在企业界已经有说法传得沸沸扬扬了,说打掉的企业老板大部分都和刘子良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因此打黑打的也是刘子良的脸。”
“血案发生后,市上倒是把招标结果作废了,但这也能算到秦剑雄头上去?这弯子是不是绕得太大了?”萧郡一副不相信的口气,故意反诘丛郸。
“萧郡,你可千万别当我今天是在抹黑秦剑雄,这都是我们黄主任靠他多少年的人脉关系才打听出来的,我觉得,不管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至少外面有这样一种声音,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就特别害怕听见这种声音呢?”
丛郸觉得萧郡带的情绪很深,对她说的话完全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因此颇不畅快。
萧郡听出丛郸不满的口气来,才换了一副认真说话的样子:“唉,我就是觉得,公安局打一场黑挺不容易的,现在舆论造出这样的空气,秦剑雄这些人听了,该是多憋屈的事。”丛郸没有接话,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和萧郡不在一个原点上想事情。她的确要替当事人辩护,后来又受黄振鼓动,自己心气儿也高,就有些挑战公安局打黑的冲动。而萧郡一直以来说的话,却只扭着一个主题,那就是谁把这场打黑逼停了。
丛郸现在琢磨出来,这背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立场。说白了,她怀疑这场打黑的合法性,所以下定决心从手头案件开始,找出“黑打”的证据。萧郡却像洗了脑,带着对秦剑雄的笃信,带着对打黑行动的满心追随与认可,一门心思要找出那个逼停打黑的人。
萧郡把滑在鬓角的头发捋到耳朵上夹好,见丛郸良久未吱声,瞧了她一眼,发觉这家伙喝着咖啡还气呼呼的,以致杯子里面随着她的气流一个劲儿地冒泡泡。
“哈哈哈,你犯得着为别人的事生气上火嘛,”萧郡笑起来,“来来来,就顺着你的思路往下捋好了,我倒是问你,有没有可能是刘子良那边给秦剑雄施加了压力,才导致打黑停下来?”
丛郸听出萧郡这话有抬杠的意思,遂放下杯子,劈头问他:“你是不是一心觉得有人在整秦剑雄啊?如果你是以这样的想法介入到李万水案子中来,那你就找错庙门了。”
萧郡一笑,调侃道:“算了,算了,这样吧,咱俩姑且就算这人间一正一负两种能量,你自怀疑秦剑雄整人,我还怀疑秦剑雄被人整,反正不是整人就是被整,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到时不是你错,那就是我对了。”
“什么不是我错就是你对,”丛郸听萧郡这样开玩笑,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从现在起,我是正能量,你是负能量,咱们看看,最终是以正压邪呢,还是正不胜邪。”
“好,一言为定。”萧郡端起杯子朝丛郸的茶杯轻轻碰一下,喝过一口,才又问道,“刚才你说吕孟庄?吕孟庄跟这事有何牵扯?”
“哟,脑子不好使,幸好耳朵还没成摆设。”丛郸边伸懒腰边说,“倒没什么牵扯,只是最近有人见他们仨老在一起打高尔夫,秦剑雄不会打,却一直跟上跟下,所以人家怀疑吕孟庄正在调停秦剑雄和刘子良的争端。”
“啧啧,果然是树大招风,你自己都说人家仨是发小,这发小一起打个球,没什么吧,结果也要被人解读一番,这……”萧郡摇头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