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越来越近。纤夫们都吓傻了,以为是小股土匪。马队来到近前,才知道是官府的巡查。几个巡查来到漕船旁下马,高喊道:“谁是乔船主?”乔老大赶紧答:“我是。巡查老爷有什么吩咐?”巡查说:“头船已经过了临清,你们还磨蹭啥?要快点追上,不要把线拉得太长,否则我们不好巡视,你们也有危险!”乔老大:“知道了,我们吃口饭就走。”巡查们上马飞奔而去。
乔老大有了借口:“都听见了吧,官府的巡查嫌咱们慢了。快吃饭,吃完可要加把劲儿赶上去!”安文忠与高旺到运河堤外的小树林里小便。
高旺笑着说:“文忠哥,我真羡慕你。”安文忠一笑:“我也不是拉头纤的,能多挣两个铜子,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高旺:“哎,那可不一样,你有爱你的柳霞呀。二丫头倒是个拉头纤的,可那有什么用,不就是比咱一天多两个铜子吗。二丫头想尽办法向柳霞献殷勤,柳霞就是不理他,柳霞两眼老是盯着你,你说你该多幸福。”安文忠很精明,瞪着高旺问:“柳霞两眼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高旺害怕安文忠那充满睿智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这,这,我不是在替你观察着动静嘛。”安文忠冷笑道:“你小子,又心怀鬼胎了。”高旺很热衷于这一话题:“其实,我早就看出你们俩相好了。上一回走船去白沟,我亲眼看见她给你个织物儿,就是箫上的那个坠子吧。我真眼热啊,你的媳妇算是有着落了。唉,我可惨喽,家里穷得叮当响,长得尖嘴猴腮要人样又没个人样,我铁定得打光棍。”安文忠一本正经道:“长相不是大问题,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俊媳妇都能娶到。你要是能盖起金銮殿,就一定能娶个娘娘来。说到底还是得有钱呀。唉!别提这个,一提这个心里就别扭!”高旺诡秘地说:“喂,你家坐着的那个姑娘长得挺俊俏,不会是给你提的亲吧。”安文忠一瞪眼:“那不是媒婆,是我南乡炒米店村的表姑。那姑娘是我表姑的侄女,她们是来白衣庙上香的。你可不要乱说!”高旺:“你放心,别说不是给你提的亲,就是给你提的亲,我也不会告诉柳霞。唉,我看那姑娘对我好像有意思,我都走到院子里了,她还回头看我呢。”安文忠嗤笑道:“你就知道她是看你?你小子,又做美梦了。”高旺诡秘地说:“梦!哈哈,大哥,我昨晚还真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谁了?”安文忠系上裤子,边往河坡上走边问:“梦见谁了?”高旺得意地:“我梦见柳霞了,她使劲地搂着我。啊,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最美的时刻,真幸福啊。”安文忠突然停住脚,脸色异常阴沉。他猛转身,一拳打在高旺脸上。高旺哎哟一声,被打倒滚下河坡。
高旺爬起身,气急败坏地大叫:“啊呀,你真打,你凭什么打我?许你做梦梦柳霞,就不许我梦吗?那又不是真的。”安文忠又恼怒起来;“再胡吣,我还揍你!”纤工们似乎听见了河堤外的闹声。但谁也没有动,都在紧张地吃饭。
乔老大也听见了,他马上飞步跑上河堤。他见安文忠和高旺在吵斗,便吼道:“你们俩干吗?还想不想吃饭?”安文忠和高旺只好回去。
柳霞递给安文忠窝头时,发现他脸色铁青,便悄悄问:“你怎么啦?”安文忠闪一个笑:“没事。”端碗匆匆离开。
高旺拿窝头时,柳霞见高旺脸上红肿,吃惊道:“你们打起来了?”高旺否认:“没有,我们是闹着玩的。”拉头纤的二丫头愤愤地说:“让他们打去,有本事打出脑浆子来!”二丫头发狠地使劲儿咬一口窝头。
柳霞鄙夷地瞪了二丫头一眼。安文忠也听到了二丫头的话,使劲儿用眼睛看着他。
柳霞发完窝头后,回到船舱。她行动有些诡秘,偷眼看看爸爸没注意她,立刻从小包中拿出针和丝线,绣起刚绣一半的鸳鸯。舱外传进乔老大喊“起船”的声音。紧接着是拉头纤的二丫头喊起的号子:“起船喽——嗨!”纤夫们赶紧附和,并动作起来。
柳霞朝外一看,正看见爸爸没好气地把安文忠和高旺碗里还没吃的一个窝头抢了去。安文忠和高旺都愤怒地瞪眼看着乔老大。
纤夫们在起锚,齐声喊号子:“千斤呀,万斤呀,嗨!铁锚呀,动身呀,嗨!”人们把铁锚安置在船头后,纷纷下船去拉纤。
安文忠正要下船,突然有一个窝头塞在他手里。安文忠一愣,定睛一看是柳霞。柳霞装没事人似的离开了他。安文忠赶紧用擦汗巾遮住了窝头。就在高旺要将拉纤板扣在肩上时,安文忠突然把窝头塞给他。高旺先是一愣,紧跟着表情就变成了感激。
乔老大把船撑离岸边后,攥着撑篙大声喊:“都听着,官府让咱们赶前头的船,都得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谁也不能当偷懒的驴!二丫头,杨柳青的号子喊起来,把腰都给我伏下去!”二丫头的号子声顿时响起:“高高山上一棵蒿呀!”众人随:“哟嗨!”二丫头:“什么人打水什么人浇呀!”众人随:“哟嗨!”“浇来浇去成棵树呀!哟嗨!树棵底下搭阳桥呀!哟嗨!桥下的河水通向天呀!哟嗨!曲溜拐弯到潼关呀!……”有人提议:“二丫头,来段荤的吧,解解闷儿。”另有人提醒:“舱里可坐着柳霞姑娘呢,小心船主用撑篙捅你。”沉默片刻,十分安静。
突然,二丫头使出前所未有的高声喊了起来:“姐儿住在斜对门呀!”众人赶紧随和:“哟嗨!”二丫头气哼哼地:“养个花狗咬死人呀!”众人随:“哟嗨!”“王哥来了狠狠咬呀!哟嗨!那小子来了不做声呀!哟嗨!养个花狗也偏心呀!哟嗨!那小子其实不如狗呀!哟嗨!”高旺咽下最后一口窝头,悄声说:“大哥,他这不是在骂你吗?”安文忠愤怒地放下纤尾儿,大吼道:“二丫头,狗东西,你敢拐弯抹角骂人!”二丫头没停步,回头轻蔑地说:“听出来啦,你能听出来就是你有心病,我就是骂对了。别人怎么都不搭茬呢?”安文忠的怒火瞬间爆发,冲上前去,朝二丫头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二丫头当即被踢倒在地。二丫头壮得很,一拧身爬起,和安文忠厮打起来。
掌舵的乔老大发现下面打了起来,立即骂道:“该死的狗杂种,是不是活腻歪了,拉纤还有工夫打架!”乔老大见叫喊骂街都不顶事,气得跳下水游上岸。看那样子,他是要动手打人。他刚到安文忠跟前,安文忠和二丫头扭打中突然双双掉进河水里。二人在河水里扑打一顿,又都爬上岸。
柳霞在船头可急坏了,急得捂着脸哭,大声喊叫让人们解劝。
经大家一阵劝说,二人才罢手。船又前行了,人们都默不作声。
船舱里,柳霞心里像长了草,再也坐不住,总是出去探头张望。她见安文忠那边没事了,才渐渐放下心来。她又拿起没绣完的鸳鸯,接着绣起来。
柳霞绣着鸳鸯,便想起了安文忠吹的杨柳青小调《美女白俊英》,于是,就哼唱起来。
乔老大听见了,愣了一下,瞪瞪眼,却没干涉。
安文忠听见了,他显得很激动。
其他纤夫好像都听见了。高旺与安文忠交头接耳。
乔老大发现不对劲,向船舱呵斥:“柳霞,别唱了!你是不是吃了饱撑的!”柳霞戛然而止。
这时,船突然停住。柳霞愣了一下,赶紧走出船舱。柳霞问:“爸,怎么啦?”乔老大没好气地:“搁浅了呗。都是你唱的!”柳霞生气地噘起嘴。
纤夫们使足力气拉,就是拉不动。
乔老大:“别费傻劲儿了,搁浅了。都过来,都过来!”又命令柳霞,“你快进船舱,不许看,更不许出来!”柳霞明白,赶紧钻进船舱,拉上布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