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躬身道:“王上,公主来看您了。”
床上的那只手微微颤动,聂青鱼微微皱眉,便就着侍女的手上前,然而那一声“父王”却难以叫出口。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称呼好像都和她无缘,然而她已然下定了觉心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怎么能在要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败下阵来呢?
聂青鱼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也是一个坚强执着的人。一旦下定决心,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父王。”即便这一声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但是终究是叫出来了。
床上的人似是也十分诧异,聂青鱼终于看到这位荒、淫无道的蜀国国主的真容,并不是一个糟糕透了的老头子的面容,要不是因为重病将死,之前的面容怎么说都该算是英俊的吧,且年纪不过三十出头。
“……咳……”他动了动嘴唇,似是对元阳子的话有所怀疑,怎么想都不可能啊,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
元阳子与颜开对视一眼,且听聂青鱼又道:“青鱼给父王请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她并不耐烦与一个作为她身体的父亲的男人周旋,不过对于一个将死之人,露出些许善意,这倒也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咳咳咳……”那人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似是对于面前的少女来请安这件事情觉得比他病重还不可思议。
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惜唯一留下子嗣的不过是当今的王后萧燕,并且他在世上剩下的唯一血脉,也只有聂青鱼一人。
可惜他不知道,即便是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也已经不是纯粹的聂青鱼了。
他迷茫地看了聂青鱼一眼,只见少女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纱衣,容貌秀丽清雅,和他十分相似,只是她挺直的身躯和坚毅的目光,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儿有些不符。
不会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谁找人假扮了他的女儿吧?虽然是一个昏君,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这么想,于是他招了招手,让聂青鱼走近。
颜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元阳子,元阳子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让他镇定。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善心而已,不必理会。
聂青鱼上前,声音十分平静,这会儿要是装作父女情深,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倒不如默然而有礼。不过她这一副做派,却让萧横很不高兴,这与他所吩咐的可不相符,只是这个时候却不好上前说什么。
“青鱼?”蜀国国主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是。”她亦是这样答道。
消瘦的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在她左耳后停住,聂青鱼一愣,身子本能地想要抗拒,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同蜀国国主交恶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聂公仪的手指抚上她的耳后,那里有一道疤痕,并不大,那是聂青鱼刚出生的时候,聂公仪一不小心用火烫伤的,由此可见,这位王上对于自己的女儿可真不“小心”。
咦?还真是。聂公仪睁开双眼,似是不敢置信。
聂青鱼并不知晓他要做什么,只道:“父王,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聂公仪重重“咳嗽”一声,刚才那个简单的动作,可却花费了他好大的力气,他以前也听到过小女孩儿放肆的言论,可面前的女孩儿这句话中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酸。
他有什么话能够对她说呢?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与她告别!
可是被聂青鱼一问,却触痛了他心中仅剩下的一处柔软的地方。
“王上?”颜开有些急躁,他想不通文昌君怎么还不来呢,中途杀出一个公主青鱼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自问还是他问,聂青鱼看见聂公仪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呆滞。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这似是已经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了。他也知道自己在位这么多年,好像离一个无功无过的皇帝标准也有些远,他不否认他是一个昏君。
不过他乐意,他觉得那样活过很值得,他享受过别人终其一身也未必能够享受到一点的东西。在短短的一瞬,聂公仪开始回忆他的一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说出了一句让众人都不敢置信的话:“孤要同公主说一会儿话,你们都退下。”
颜开的心颤抖了一下,喂,国主大人您这会儿实在开玩笑吧?就在聂青鱼等人还没来之前,他已经引出了下任国主是谁的话题,就差一步快说服聂公仪将国主之位传给文昌君了。
说到文昌君,这位大人的动作也实在是太慢了吧!颜开的心中狂叫着,他可不能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在最后关头破坏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文昌君乃是聂公仪的堂弟,名曰聂思。当今蜀国王室衰微,与聂公仪同辈姓聂的也就还剩下文昌君聂思和庆陵君聂复,不过这两人都不是聂公仪的亲兄弟。
颜开心中对于这位国主自然并无多少尊崇之意,要不是他投胎投得好,指不定早就死了,因而对于他的话却是置若罔闻,只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元阳子。
聂青鱼心头不禁有些好笑,想不到作为国主将死之时的话是如此不管用了。然而想必这个时候的话至关重要,若是不能争取,她要想再前进一步就十分困难了。
思极此,聂青鱼对着颜开不悦道:“颜大人,父王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颜开被聂青鱼乍一喝,不禁又点萌,咦?这公主架子倒是十足,殊不知你这公主也就没有几天好做了?可他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就这样说出来,只似笑非笑道:“公主言重了,臣等只是怕王上身体支撑不住,在床前尽忠。”
“呵,尽忠不在朝堂上,在床前算尽什么忠?不若我在床前尽孝,莫不是颜大人说我要对王上不利?”
“颜大人你怎么能如此侮辱公主?”萧横见机得快,虽然也在聂青鱼喝出声的时候被惊到了,可是知晓这个时候要坚决地挺这位外甥女,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公主与王上乃是亲生父女,难道公主会对王上不利吗,颜大人此言莫不是想要违逆王上的话?你是要抗旨?”萧横一顶一顶的大帽子压下来,使得颜开气急。萧横却没有给与他开口的机会,对着元阳子道:“王上此前对于国师十分倚重,国师,您说呢?”
元阳子不屑道:“贫道自然会维护王上,却也不需要萧国舅如此。”
颜开心中焦急,道:“国师,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离开王上?”
却是见王后萧燕在外间冷冷道:“怎么,王上还没有去呢,你们就要反了天去不成?”
颜开一见王后萧燕,像是见鬼,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个女人,只不过众人皆知当年的公子麒乃是因为聂公仪而死,王后向来不理会国主生死,这会儿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只能说今儿个实在是太过诡异,且该死的文昌君怎么还没有出现呢?
聂青鱼知道她可以耍横,但是仅仅限于小孩子求而不得的心态之中,这当口不如将得罪人的事情全交给萧国舅和王后更为妥当,只是最好速战速决,她并不觉得国主还能活很久。
原先听闻臣子的话已经使得蜀国国主不悦,他本来就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这会儿颜开居然一直反驳他的话,便让他又重重咳嗽起来。他的眼角瞥到王后萧燕的衣袂,不禁冷哼一声,面色潮红地重重道:“出去!”
多年的积威犹在,即便他并不是一位英明的上位者。
颜开心中不屑,只想着这老小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且让他怎么说吧。颜开面上闪过不忿之色,便站到了元阳子身边,他的意思显然是和元阳子共同进退了。
元阳子微一思忖,对着聂公仪躬身退下,二人都退出了内室。
聂公仪眼一横,对着萧国舅以目示意,怎么?他说的是要和女儿两个人说话,难道萧横以为是他也有资格听不成?
萧横心中冷笑连连,却也是跟着退出,而王后萧燕根本就没有上前过。
床前终于都空置下来,远远的只有老太监万安伺候着。
聂公仪大口地喘着粗气,可见发脾气也是一件相当累人的事情。聂公仪缓过劲来,道:“是你舅舅指使的吧?”坐在那个位子上那么多年,他并不是白痴。
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聂青鱼忽然笑了笑,道:“也是,也不是。”
聂公仪再一次诧异地回转过来,今天这个女儿带给她的诧异,可比八年来的还多。先不说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这个笑容,便让聂公仪再次陷入沉默,他重重叹气,道:“孤只有你一个女儿,前朝虽有女子当国的先例,但是孤并不打算将王位传给你。”
她想也是,幼女当国,只会让权臣觊觎,不仅国家动荡,她本身的生命亦会受到威胁。但是她想这个人并不是考虑到她的安危,应该是出于他根本就快要忘记了他还有这么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