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鱼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其间的关系,似是和现在有些相似,寻常人家的父女之情,在她这里只能弥漫开一个凄楚的笑容。
就像最后,那个人在死之前记起来让她出现在她大哥的婚礼上,应该是最后想要和解一下吧,至少让人知晓他还有一个私生女存在。而现在呢,面前的蜀国国主,是想要做最后的测试,还是心血来潮想同她聊聊?不论如何,她想要的都只有一样而已。
“父王,我想要国主之位。”不需要掩饰,她就是为此而来,既然他已经开口说得如此明白,她也只要表明自己的想法即可。
聂公仪一窒,就在他还想着要与她说清楚他为什么不能将这个位子给她的时候,面前的女孩儿不期然却十分坚定地说她想要国主之位,就好像她想要一件玩具似的。
可惜面前的女孩内在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她此刻要求的并不是一件玩具,而是一件未长成形的武器,而这件武器很可能会伤到自己。
“不能……咳咳。”聂公仪被她呛得咳嗽起来,面色更为潮红,他的生命就像是灯台上快要燃尽的微弱火苗。
她不语,但是她的目光在坚持。
聂公仪虽然并不是一个睿智的上位者,但是在那个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见识过的人多了去,今天,他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女儿。
“……不必多言,孤会将这个王位传给……庆陵君。”他说完顿了顿。庆陵君聂复这些年来都是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无功无过之人,比之光耀朝堂的文昌君,可以说得上十分中庸。
在聂青鱼得到的记忆中,对于这位庆陵君的认知并不多,此刻蜀国国主说要将王位给他,倒是让她微微一愣。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因为她已经想好了说服他的理由。
“父王,你想将我和母后交给庆陵君?你觉得她会保护我吗?”
聂公仪心道当然,他传给他王位,他保护他妻女,这不是一件公平的交易吗?
“他会娶你的母后。”聂公仪说道。
“呵,父王你甘愿死后将自己的妻子推做别人的女人吗?”聂青鱼不禁笑了起来,确实兄弟继位,最好是娶寡嫂为妻,这样子就更为名正言顺,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却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如今聂青鱼直接宣之于口,却是让聂公仪愤怒。
愤怒之下,便是一口血翻腾上来。
“既然父王你是想要保护我和母后,为何要将筹码相让,不如我在中宫,让别人来争。”
聂公仪一愣,然后是心惊。她刚才说什么?让别人来争?
“借他人之力总有穷尽的时候。不错,我现在还小,就算是坐上那个位子也不过是一个傀儡,但是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够坐稳。文昌君不会放过我们母女,而庆陵君也终究是他人,只有我自己坐在那里,才能够制衡。”
“咳咳咳咳……”这不是他的女儿!聂公仪心中骇然,她盯着女孩的面容,像是在看一个妖怪。怎么可能呢,公主青鱼任性骄纵,虽说是聪明的,却不至于说出这些才是,这不是一个属于八岁小女孩该说的话。
一刹那间,聂公仪想起了元阳子所说的黑蛟转世,莫非他当年沉入那水潭之中的并不应该是公子麒,而应该是面前的女孩。
“妖……妖怪。”他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她。
“不,我不是。”聂青鱼并没有因为他的指控而手忙脚乱,只是在边上沉静地说一个事实而已。她必须要说服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从他手中拿到那件未成形的武器。
聂公仪心中一惊惊骇莫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说这些,不过却也是不信面前人真的是妖怪。他平复了一口气,转而一想,却也觉察出几分道理来。他虽然荒政多年,却并不是一个白痴,眼下被亲生女儿嘲笑将老婆拱手让人,就算是死也无法瞑目。
“孤要宣庆陵君觐见。”聂公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怒意与惊慌,说出了这句话。
聂青鱼心道看来面前人也不是全然不顾,她播了种子,并非全无用处。不远处事后的万安听罢,便出去传旨。
萧横等人又重新进来,分立两旁。萧横站在聂青鱼身边,用眼神询问如何,聂青鱼并未回答。萧横不禁皱眉,不过转而一想外甥女如此平静应该是没有出什么大事,只不知道这父女二人谈出来了什么东西。
“国主,遗诏的事情……”话一出口,颜开便后悔了,他心中是万分念着遗诏,可眼下明显聂公仪还活着,看情形似是并不适合谈起这些,可是话出了口却是不能收回来了。
聂公仪长舒一口气,原本涨红的脸立刻灰败下去,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个被他忽视了很多年的骨肉至亲。
难道真的有天命?聂公仪再看了一眼元阳子,元阳子垂手而立,恭敬莫名,心中却不明白聂公仪此刻看他是什么意思。然则聂公仪平日里是听元阳子讲道久了,这会儿又人之将死,想得未免多了。
医官们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国主还能撑多久。
“公主,您的腿伤……”一位面目清俊的医官开口道,在聂青鱼的记忆中并没有他的存在。之前众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忘记了眼前这位不吭声的小公主还是一个重伤的人,眼下萧横立刻道:“对,赶紧给小公主也处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匆忙之中有恶化,公主担心国主,顾不上自己。”
颜开嘴角弯了弯,却不是感动,而是讽刺,这会儿倒是表演父慈女孝?
聂青鱼虽然忍耐功夫还不错,但是并不是真的想和自己过不去,眼下万安是去传召庆陵君了,她何必再这儿忍受痛楚,要是这只脚不但跛了,还废了那就悔之晚矣。
聂青鱼借着萧横的手退到了一侧,立时有小宫女给她移动了凳子,她坐下,那名年轻的医官上前道:“下官南风。”
聂青鱼点点头,南风便俯下身一只手轻轻抓住聂青鱼的脚踝,另一只手飞快将原先的绷带拆了,查看伤势,在出血的地方重新清洗伤口上药。
颜开斜眼看了一眼,心道这小公主倒也硬气,看着这伤口可不算是一个女流之辈能够忍着不吭一声的,只是他从前却不知道小公主是这样一个人。
庆陵君迟迟未至,元阳子在一旁道:“国主,小公主似是性子不似传闻中那般。”
颜开时刻关注着聂公仪,刚才大家十分默契地无视了他说了一半的话,这会儿却听元阳子忽然将话题转到了聂青鱼身上,不禁也神色一凝。
聂公仪半昏半睡着,忽然听到元阳子的声音,咳嗽了一声道:“她……国师你答应过孤会照顾她们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