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鱼此时此刻却还有些浑浑噩噩,她记得眼前的人乃是她身体母亲的哥哥,蜀国的国舅萧横,也正是她的亲舅舅。这些个信息好像原本就长在她的脑子里似的,见一个人便跳出来一个,而那个刚刚匆匆忙忙进来的小太监,乃是蜀国国主身边大太监万安的徒弟褔宝。
聂青鱼眼下遭逢大变,以她的性子,却是没有咋咋呼呼,尽量保持冷静地观察四周。她目前的身份是蜀国国主唯一的子嗣公主青鱼,该说是尊贵非常,对于早已厌倦了前世的她来说,用一个新的身份开始一个新的生活,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转眼之间,聂青鱼便想通了这一点,只不过之前公主青鱼的性子和她完全不同,恐怕之后想要装成原先那副模样却是很难。然她便是她,何必再拘泥于之前,难道还会有人指着她说是重生而来的妖孽不成?
王后听罢萧横所言,皱了皱眉,她对于蜀国国主深有芥蒂,痛恨这人居然笃信妖道害得亲子夭折,这些年来除非有要事,都不会去寻他,想他如今病重,心中竟莫名有一丝快意。
王后撇了撇唇,道:“知道了,只不过青鱼如今这模样,去不去也罢。”
萧横却不同意妹妹的话,只想着女人终究是女人,沉溺于那些小事情,殊不知随着蜀国国主一去,蜀国很快就要出现大的变动,他这些年来的谋划,还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聂青鱼当下看了王后的面色,不禁有些奇怪,照理说通常就算是再爱自己的子女,丈夫的生死也是至关重要的,莫非这女人也和她前世的母亲一般,早已有了情人对于丈夫是毫不关心?
聂青鱼心中胡乱猜测了一把,很快便从国舅萧横口中听出了答案,只听萧横挥退了左右,道:“妹妹,你恨国主使公子麒枉死,如今他的血脉虽只有青鱼一人,然文昌君却也是蜀国王室血脉,那妖道和文昌君交好,谁知道是不是想要扶持文昌君登上国主之位,正是这种时候,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了青鱼的前程啊!”
想到唯一的女儿,王后萧燕的眉宇之间便又多了些许柔情,幽幽叹了一口气。
聂青鱼心道怎么着这两夫妻之前居然还参杂了人命?只不知道这公子麒是何人?公主青鱼眼下年纪尚幼,却是不知道当年她还有一个同胞哥哥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的。
“为了我?”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聂青鱼,她有些别扭地喊了一声“舅舅”,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横心道要说服这顽固的妹妹恐怕还要从八岁的外甥女下手,便语重心长地说道:“青鱼,舅舅也是一心为你,你知晓你父王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是名正言顺的蜀国国主的继承人,就算是大夏天子想要置喙,也要掂量一番,只可惜你是一个女孩子,加上恐怕以后要落下一些残疾,你如今更是要听舅舅的话,先坐上储君之位再说!”
储君?聂青鱼心中一动,脑海中却是掠过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脸,当初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仰人鼻息而活,这一世,若是手中有钱有权,便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想到此,聂青鱼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身上的伤痛却是去了几分。和原本八岁的女孩子不同,她心中对于权力和钱财的渴望要远超别人,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永远都活在别人的手中成为一个傀儡!
聂青鱼压下心中翻腾而起的思绪,拜那个男人所赐,她要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丝深沉与冷静,她眼下的身份乃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即便身份尊贵,事实上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唯一能够依仗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舅舅了,只是不知道这个舅舅有多少把握能赢得那个位子。在她得到的那些记忆中,蜀国国主最为倚重的人乃是国师元阳子。
“青鱼,舅舅早已有了布置,在千秋殿有安插了不少人,这一次能得到消息便是因为此,迟了恐怕文昌君进宫对国主说什么坏了大事,你眼下虽然受了重伤,却也不得不去千秋殿做做样子,国主对你也是存在几分愧疚的。”
闻言,聂青鱼的心中却是浮起一丝讽笑,她可是知道这位蜀国国主是个怎么样的人,对于她这个女儿有愧疚?反正从她那八年的记忆中,是完全没有看出来的。
不过萧横的话却是有道理的,眼下蜀国国主将死,身为唯一的女儿想要争权,却是一定要在床前尽孝好叫天下人知道她的位子之正统!
“舅舅说得有理。”聂青鱼当下便有了决断,听得萧横眼前一亮,心中却也有些疑惑。要说他对于这个外甥女也是了解的,几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骄纵任性得可以,以为自己还要花心思哄骗一番她才肯乖乖前去见她十分不喜欢的父王,没有想到今次却聪明了一回。
听得自家女儿居然同意得如此迅速,让王后也不禁讶异起来,她可是知道这个女儿是一万个不愿意去千秋殿的。
很快便有人抬来了小轿,聂青鱼忍着脚上的痛楚上了轿子,萧横赶忙在一边教导道:“青鱼,到时候你千万不能顶撞你父王,他若是言语让你不高兴了你且忍着,等你登上国主之位,便一切好说……”
聂青鱼点了点头算是听着,萧横心中越发觉得今日的聂青鱼奇怪非常,可这也正是他想要的,于是在又交代了几句之后,几人终于到了千秋殿。
殿外侍卫重重,一见是萧国舅来了,更是一凛。
萧横微微眯起眼睛,眼前拦路的侍卫统领高修,并不是他的人,此前和他关系也不算和睦,这下似是又要先费一番口舌功夫才是。
“萧国舅。”高修先上前行了一个礼,却是瞥见一旁小轿上的女孩,忙单膝下跪行礼道,“属下高修,见过公主。”
聂青鱼看了一眼萧横,萧横点了点头,她便抬手道:“我要进去。”
高修略一思忖,人家女儿要见病重的父王,于情于理都不应该阻拦。然而高修本人对于萧横的印象却说不上太好,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侍卫,却有些犹豫着要不要放人。
萧横看出高修的犹豫,不禁笑笑道:“怎么,莫不是想要阻隔公主见王上见最后一面?”
高修闻言,黑灰色的眼睛兀地眯起,心道这国舅爷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话他万万不敢宣之于口,道:“不敢,萧国舅此言未免是……”他未尽之意,乃是说萧国舅话说得狠了,万一王上没死岂不是在咒王上快点死掉?
不过几句话之间,聂青鱼却是听出来了,这两人之间不对付,恐怕她要见这具身体的父亲竟然并不是一念而起的事情。
这时候原本在后头的王后萧燕上前,高修又是一凛,这阵势,莫不是王后已经下定决心要扶住自己的小女儿上位不成?高修心下回转,却是笑了笑道:“属下参见王后娘娘。”
萧燕心中本就烦闷,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道:“怎么,封锁了不成,那里头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孤儿寡母的雀是被挡在了外面不能进去?”
高修讪讪,只得让开,却是对身后一个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他虽然并不是元阳子与颜开的人,却并不像得罪任何一方,毕竟现在形势太过复杂,早早下注容易输得血本无归。
聂青鱼只坐在软轿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因为王后萧燕的话,几人便进了千秋殿。
一入大殿,便能够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外侧几个貌美的侍妾都殷殷切切,见有人进来不禁抬头,一对上王后萧燕那冷笑的目光不自觉地都噤声。
察觉到外头的动静,一个身穿道袍的清瘦男子和一个相貌十分清雅的美青年出来见礼:“下官(贫道)见过王后娘娘、公主。”至于国舅萧横,则并不用如此郑重见礼。
王后萧燕看了一眼里头,微微眯起眼睛,那张已然不再年轻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哀痛又似畅快,她道:“如何?”
这两个字,竟是让她的肩膀一松,好像用掉了极大的利器一般。聂青鱼嘴角不禁一动,咦,看这位王后来时说得如此决绝,没有想到这会儿的神情却也有些不对付。
当然,别人却不会如此地去观察王后这一番,只是聂青鱼挨得近,又是刻意,才会察觉到。医官跪了一地,为首的乃是院首,道:“臣等皆已尽力了……”
此话一出,便是说里头的人已经回天乏术。
萧横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聂青鱼心中没有什么大的感觉,萧横碰了她一下,提醒她按照来时他所吩咐的那般做。
聂青鱼的目光掠过那个身穿道袍的清瘦老头,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国师元阳子,更是被萧横鄙夷却也忌惮地称为妖道。
聂青鱼挣扎着从软轿上起身,王后忙按着她的肩膀,聂青鱼却是坚持着摇了摇头。一旁的元阳子与颜开见状,皆皱眉,咦,看不出这会儿这位公主倒是表现得硬气了嘛。
两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想法,他们都知道那位公主可是自小骄纵惯了的,与国主的关系也十分不睦,因而几位王室中人才根本就没有将这位公主放在眼中。
聂青鱼就着侍女的手下了软轿,一个踉跄,要不是王后扶着,就跌到在了地上。聂青鱼却并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挫败,心中反而是一种雀跃与欣喜。
不过这些个表情都不太适合现在表现出来,已然控制了二十多年的她,对于做到面上平静无波已经轻车驾熟,便被人扶着进去。里面是浓重而苦涩的药味和枯败腐死的味道,这味道让聂青鱼觉得熟悉,甚至熟悉得让她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