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因着太后的寿宴,慕婉忙忙碌碌地过完了这两个月。待到寿宴当日,慕婉早早地起了床,梳洗打扮起来。
“小主,您看今天穿哪件好?”
慕婉看着箱中各色的衣衫,明黄色是太后与皇后专用的颜色,其余的宫妃是不可使用的,然而当今皇后甚爱紫色,常服往往以紫色为主,而莫夕染则是日日绯红,慕婉想了想,从箱中捡出一件翠绿色的衣衫,道:“就这件好了。”
“小主,今日可是太后的寿宴,正是各位娘娘小主露脸的时候,选这件是否朴素了些?”
慕婉笑道:“我又不是个受宠的,何必争这些,反惹了闲话。”
一旁的莲琢闻言,打量了慕婉几眼,只见她一脸纯然的笑,显是心有所致,便脱口而出,全不似有心机的模样,便应了声,为慕婉更衣。
待慕婉梳妆完毕,已是卯时,天正微明。慕婉带了莲琢向麟德殿行去。方出门,正遇到萧玲玲。
萧玲玲见了慕婉,微一福身:“姐姐好早。”
“妹妹不也是。”慕婉笑着应到。只见萧玲玲今日一身水粉宫装,梳了玲珑髻,显得既不惹眼又娇俏可人。她二人站在一起,倒是好一道清丽风景。
正行了没几步,迎面便见一人,袅袅婷婷而来。待慕婉看清来人时,萧玲玲已然迎了上去:“苏姐姐,好巧!”这来人正是苏玥儿。
苏玥儿见萧玲玲迎上来,也忙赶上几步,拉起萧玲玲的手笑道:“这声姐姐可是不敢当,萧??入宫在我之前,该是玥儿的姐姐才是。”话毕,抬眼看到慕婉,招呼道,“婉儿也来了。”
慕婉点一点头:“苏姐姐早,好巧遇到姐姐,同去吧。”
三人于是说笑着便往麟德殿的方向行去。
待三人到时,低位的妃子到得已差不多,正围坐了聊得火热。
“呦,青姐姐腕上的这是什么?红得艳着呢,当真叫人移不开眼。”
方坐定不久,萧玲玲便拉着莫青的手腕道。
莫青不好意思般一压袖子,却还是将手上的珠串露出了半边,掩口笑道:“这是圣人昨日刚赐下的朱砂砗磲,我之前也不认识呢,还是圣人在赐下时说,是南海那边刚进贡来的,只有这么一串,给我开开眼。”
苏玥儿在一旁听了,笑着接道:“进宫前听人说,这朱砂和砗磲都是辟邪的东西。看来姐姐当真是圣人的心尖肉,圣人紧张着呢。”
莫青越发笑得灿烂起来,佯作惊讶道:“是么?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两种东西呢。当真如苏妹妹所说,今晚我要好好谢谢圣人才是。”
话音方落,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众人抬头,只见安若贻正经过,冷冷扫了一眼莫青腕上,便头也不回地往上首去了。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柳嫔依然是一副全然事外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口,缓缓也往上首的位子去了。
众妃皆知安若贻的厉害,此时也不敢再笑闹,各怀心思地回了自己的位子。莫青讪讪地摸了摸腕上的珠子,嘟囔道:“自己不受宠,还看不得别人开心。”话毕,却是无人相应,她自觉没趣,也就不再言语。
便在此时,太监的声音传来。
“圣人到!太后到!皇后到!”
随着几声通传,三人依次入了殿内。分别落了座,众妃行过大礼,礼官这才扬声道:“开宴!”
所谓寿宴,其重点免不了是祝寿,众妃以皇后为尊,自然是要等皇后有所动作,才能轮到自己。果然,酒菜过了一巡,皇后便盈盈起身,步下首席。皇后在席中向太后盈盈一拜,接过身边侍者端着的酒盏,举杯祝道:“儿媳没什么特别之物送与母后,唯有亲手绣了一幅百寿图,愿母后福寿齐天,寿比天元。”
说罢,皇后的侍女便展开了一副绣有各种不同字体的“寿”字的绢画。
太后见状,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莫夕染道:“记得长姐自幼不喜女红,今日却亲绣百寿为老祖宗贺寿,可见其心。”
太后这才脸色稍霁,点头应道:“夕染说的是。皇后有心了。只是皇后,在这些上用心,不如在皇嗣上多用点心思,哀家才是真的开心。”
皇后身形一顿,应了声是,退回了座位上。
慕婉看着皇后的背影,今日的皇后一身盛装,一如往日的威严。然而不知为什么,慕婉总觉得盛装之下,皇后的人却不在。那一种空洞的感觉,不知是从何而来,明明是那样明亮的眼睛,那样精致的眉眼,那样雍容的身姿,然而慕婉却总觉得,这个人并不在这里。可是即已贵为皇后,她又怎么会寂寥如此?
“海屋仙筹添鹤算,华堂春酒宴蟠桃。臣妾斗胆,私拟了一篇瑶池献寿赋,为太后贺寿。”大厅方静默了片刻,弘德夫人起身拜倒,人未到,声先至,弘德夫人柔和婉转的声音盘旋在麟德殿上,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太后听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揶揄道:“呵,恒思你这口上总说斗胆斗胆,哪一年却不是名动京华?只怕此赋一出,京城的纸又要贵上一贵了。”
“太后净取笑人家。”弘德夫人微红了脸,将自己誊好的卷轴送上。慕婉自入宫以来便听说,这弘德夫人刘恒思素有才名,更写得一手好字,堪称京种一绝,当年未入宫时,便有大量达官才子为求佳人一字,情书、聘帖不要钱似的送到刘丞相家中,若得佳人青睐自然是好,即便不得青睐,能换一个回音都是妙事,哪怕只有一个“不”字,也算是得了真迹。而刘恒思虽然不会每封都回,却总会在其中选出些看得上眼的,回诗一首。如此一来,丞相府上的拜帖便更多了。
“妙,真妙!”太后看着刘恒思的赋,抚掌笑道,“看来弘德夫人这一年来,文思又是大进啊。只怕京城第一才女这一封号,不日就要换人了。”
刘恒思闻言,羞涩道:“太后您说笑了,恒思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哪里敢与皇后姐姐比。”这一来一往间,慕婉却觉得有点奇怪,弘德夫人的笑似乎有些不自然,可是细看,又觉得并无他意,想来是自己看错了。正想着,坐在太后身侧,同看了赋的皇后扬声道:“妹妹的这篇赋实在上乘。摒弃了寻常赋中的华丽词藻,言辞质朴又不失灵动。重文叠韵,又能保持赋的美感与气势,足见心思之巧!”说话间喜悦之色尽显,那一双素来清亮的眼眸更是光芒大盛。入宫以来,慕婉第一觉得她如此真实,又这样的灵动。
弘德夫人的脸则更红了,向着皇后福了一礼:“恒思谢皇后姐姐夸奖。”
在弘德夫人之后,安嫔送上了一串白玉流珠,这流珠乃是苍梧国教阴阳宗的常见法器,太后素来笃信阴阳宗,因此见了这白玉打磨的流珠,颗颗剔透晶莹,自然是爱不释手。再加之安若贻舌绽莲花,妙语连珠,逗得太后笑个不停,溢美之词自然毫不吝惜。
相较于安嫔,柳嫔则显得低调了许多,献上的乃是一幅长留望仙图,同样也取自阴阳宗之中常见的故事,只是柳嫔不善言辞,氛围自然冷淡了许多。太后也不过是点了点头,便收了。
在柳嫔之后,自然是该轮到莫家的两位新妃,青美人莫青青和莫夕染。柳嫔的寿礼方一献上,莫青青便迫不及待地起了身。
“侄女莫青青,恭祝太后姑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不老松。”
莫青青言罢,太后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复又舒展开,笑道:“几日不见,青丫头越发出落得娇俏动人了,难怪皇儿总是喜欢往(莫青住所)去,原是有这么个可人儿在,想不去都难呢。”
莫青青闻言,害羞地低了头,脸上的笑容却越见灿烂,娇声嗔道:“看太后姑母说的,青儿哪里有那么好。”说罢顿了顿,抬头道,“姑母,青儿为姑母准备了一份寿礼,希望姑母喜欢。”
莫青青说罢,跟在她身后的侍者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直捧着的盒子。只见其中一物通体晶莹剔透,竟比那上等的玉石还透上几分!更让人惊讶的是,此物泛五彩的光泽,光华流转间变幻无穷。
众妃似都不曾见过此物,具是前倾着身子,希望看清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物事,便是太后似也不曾见过,诧异道:“这是?”
莫青青笑道:“回太后姑母,此物尚无名字,青儿日里便称它作五色石。这五色石乃是匠人在烧炼铜器之时偶然所得,据说此后再烧千百,都不曾再得,因此进献于圣人。圣人又转赠于我。今日借花献佛,一来是因此物偶得,想来该是祥瑞,再有便希望姑母能赐其一名。”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这东西哀家也不曾见,可见皇儿对青丫头当真是宠爱有加。不过五色石这名字未免土气了些,折杀了好东西呀。”转而向众妃道,“我说你们,平日里吟诗作画都是一把好手,这起个名字,总不算为难吧!”
此话一出,众妃沉寂了片刻,只听莫夕染道:“此物类玉,不如就叫璆琳如何?”
刘恒思微一摇头:“不好,璆琳乃是天然之玉,此物出于人工,不合。不若就叫.璎琳?琳为美玉,璎为珠串,想来此物若得多个,串成珠串,必然美不胜收。”
弘德夫人话毕,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只望着太后定夺,太后却是笑而不语,转看着圣人。圣人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微微笑了笑,缓缓道:“妾以为此物类玉,却不全似。倒更像一种鸟儿。”
“鸟儿?”
“是的,此鸟名流离,《诗经》有载,琐兮尾兮,流离之子,正是说这种鸟儿。流离鸟一身羽毛五色斑斓,光彩亮丽,不正如此物么?”
圣人赞许地点点头,复又问道:“那皇后的意思是,将这物命名为流离?”
“是,不过应该是这个琉璃。”皇后笑着用手指沾了杯中酒,缓缓在台面上下“琉璃”二字。“皇上请看,如今是不是既有玉,也有形了?”
“切!这个名字起的真贴切!”皇上抚掌笑道,“拿笔墨来!”
皇后闻言越发笑得生动起来,这似乎是入宫以来,慕婉第一切见她真的有笑意进入眼底。
侍奉的宫人急忙取来笔墨,皇上亲自蘸上墨汁递于太后:“还请母后为此物赐名!”
太后点点头,笑道:“到底还是悠儿,不愧这第一才女的称号。”说罢,大笔写下“琉璃”二字,赐予莫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