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二月,冰雪融化,万物回春。边塞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雪水自山顶一路向下,不知漂流过了多少九转十八弯的山涧,直至淌到山脚汇聚成小溪又流向四面八方的河流。万物轮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离国终于派使者递来求和书,希望与圣国和平共处,这一仗总算是以圣国胜利终了。虽这一纸契约不知能维持的了多久,但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是不会再有战争了,至于百年之后会如何,已不是我们所能顾及的了的。
天下自古便是能者居之!
苏青云骑着马在皱着眉头看着我们将回盛京的一行人,“哎呀,臣天生就是劳累命啊,此番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
我笑道,“苏青云,如今你既是督军,又在朝中占着尚书的职位,待你再归来,论起功劳可真不知除了丞相外还能给你个什么官职,你这名字起的甚好,甚好!令尊大人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今后会平步青云吧?”
“公主这是在挖苦臣哪,臣被丢到那蛮夷之地,也不知回来的时候公主是否还会认得臣,说不定再见臣,臣已是带着草帽披着虎皮,名头响当当的山霸王。”
“罢了罢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公主莫要再送了,再送臣便舍不得走了。”
我瞪着苏青云,“是我送你,还是你一路跟了这么久?”
苏青云哈哈一笑,潇洒的摆手勒起马绳向反方向行去,走远还听见他高声唱着小曲,“几曾骑马依斜桥,何处满楼红袖招,似梦还真心头绕,抬头明月相照,原来堪一笑……”
我抬起手放到嘴边对着那抹青影喊着,“苏青云——早点回来——”
却见苏青云抬高手臂反手挥着算作回应。
此番离国退兵,承祥虽班师回朝,却留了一大部分将士前往巫国,趁着此番战乱一并将元气大伤的巫国收覆,正式将巫国纳入圣国的版图。前去带兵的将领换成了季炎烈手下的副将,季炎烈随我们回盛京。毕竟承祥对他的身份还是有些忌惮的。
我爬上车撵,承祥正在车里闭目养神,季炎烈已在前面带兵往圣国的路上走。
“依依惜别了半天,晓得回来了?”
我抓起一块糕点送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恩,真好吃,你也来一块?”说完便又拿起一块递到承祥面前。
承祥睁开眼睛看我并未接过,我以为他不吃,便又将糕点收归准备往自己嘴里送,谁知承祥却倾着身子咬住我手中的糕点,连同我的指尖也含在了嘴里,我连忙松开手往后退,承祥还咬着糕点看着我,眼里有一丝戏谑,我却窘的面红耳赤,连忙看向别处,却发现承祥一边慢慢的嚼着糕点,眼睛却始终停在我身上。
我回过头,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却越发觉得脸上的热度在升高,我嘿嘿的笑着,“那什么……嘿嘿……”我竟找不出话来说。映雪啊映雪,关键时候怎么没有发挥脸皮厚的潜能?
承祥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恩,不错!”
“要不,再来一块?”看我这嘴!欠抽的厉害!
承祥的脸上已有明显的笑意,他侧身卧在软枕上,收敛了身上的帝王之气后,整个人变的妖魅慵懒,像是闲居野外纵情山水的贵族公子,不求名利不闻世事,只在这天地间逍遥自在,孑然一身。
一个人的身上怎么能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呢。费解,费解。
承祥用眼神示意我再递一块糕点与他,我别扭的把一盘点心都端起来,“自己拿,爱吃不吃!”
“呵呵,阿姐拿的糕点最可口啊。”
“你还是皇帝呢,怎么能胡搅蛮缠?”
承祥正准备继续与我闹,却被马车外的侍卫打断,“皇上,太傅大人的奏折到了。”
我挑开帘子接过奏折,正准备顺手递给承祥,刚送出去又把奏折从承祥手里抽回,“我看看。”承祥无奈的歪头笑着。
良久,我把奏折递于承祥,“恭喜你,朵雅添了个皇子,你有儿子了……”
承祥接过奏折也不看,只是搁在身旁沉默着,一时间马车里寂静无声。突然一声长叹,我和承祥同时愣住,互相看着彼此,我们竟同一时期叹了一口气,连时间长短都一样,听起来就是像是一个人在叹气。我笑出来倍感轻松,为这共同的默契。
“我做姑姑了,这下真的是老了。”“阿姐在我眼里一直是老样子。”
我故做惊讶,“老样子?我真有那么老?”
承祥点着我的鼻尖,“你再老,我也不嫌弃。”
我突然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要回到盛京,一切便会还原了吧,我是长公主,他是天子。我却不知,这次回京,竟又是一番生死别离,好像我这前半生已注定过不了一刻安稳的日子。
马车经过落霞城的时候,我让队伍停了停。自己登上城头看着远处的太阳,天高地远,举目望去黄沙滚滚,空旷的沙丘上,只挂着一轮红日散发着万丈光芒。此刻仿佛天地间独留自己一人,能够作陪的只有这孤寂的大漠,绝美的骄阳。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曾经这城头上站着一个人,他白衣墨发,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飘如游云,爽朗清举,我一生不忘……
承祥站在我身后轻声说,“阿姐,我不告诉你,不是怕他回来,是怕你……怕你难过。”
我点点头睁开眼看着承祥,“承祥,我从来都不会怀疑你做的任何事,更加不会错怪你。对也好,错也罢,我不管他人如何评说,反正我们终将是会化为一坯黄土。”
承祥与我并肩而立目送着那下沉的落日,“不论昨日,不问明夕,阿姐,我只愿每一个今朝,你我不诉离殇。”
许多年后,我终于是知道,人生在世,有相聚便有分离,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活着的人要做的便是将记忆延续下去,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