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烛火通明,窗外点点细雨从窗台处蹦跶了进来,雨打芭蕉落闲庭。宫人打着更鼓从瑶华宫经过,偶尔一阵风吹起,带着湿润的气息穿过细密的夜雨,扫过翠艳欲滴的树叶,顺着曲径回廊吹进了书房,合着书页沙沙作响。
“公主!”小桃带着喘息推门而入,许是走的急顾不得打伞,发丝上都粘着雨露,一缕头发凌乱的贴着鬓角。
“姑姑,雨虽小,可也会湿衣,莫要一时贪凉偷懒,仔细病了。”
小桃理了理头发,“公主去凤栖宫看看吧,那边现在正闹着,唉……”
“与我何干?又是哪个让她不顺眼不舒心了?她这性子,天下的女子都落了发当姑子去,她才安得下心!”
“不……不是,是皇上……”
听见是承祥,我也唬住,承祥虽不待见玉珍,可总不至于面上撕破脸,再来承祥也不会与这女人一般见识,能睁只眼闭只眼的便由着她闹,后宫女眷虽多,可有了玉珍坐镇,再傲气的妃嫔们也不敢掀出个浪花来,以至于后宫这几年,倒还安生。
玉珍脾气虽坏了些,却到底是被宠坏了的娇小姐,真要论心计,后宫里十个便有八个比她强,承祥正倚靠着定国侯,有眼色的一看就明了,所以玉珍平时莽撞了些找些茬挑点刺,也无人敢冲撞一句,让她闹闹,过去了也能相安无事。
小桃提着宫灯压低声音,“公主,奴婢听说太医白日里来看过,说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我一顿,顿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勉强笑笑,“是好事……”
“晚上太医院里又传出,说是误诊,不是有喜,是得了病,眼下已熬了药,送去了凤栖宫。皇后娘娘不喝,皇上亲自去凤栖宫劝着呢。”
“这事情,太医会断错?”
“公主,圣朝的太子一向是立长不立幼。毓秀宫的那位才一个多月,眼下凤栖宫的这位谁说的准?”
听着小桃轻声细语的说中利害之处,我赶紧加快了脚步,这事怕不这么简单!
还未走进大殿,便听得里面声声瓷器摔地的碎响,“滚,给我滚!我不喝!”
宫女们都在外垂首,谁也不敢进去,却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病了,就要喝药~”虽然极力哄劝,但也能从那声音里依稀听出不耐之色。
“我没有得病!太医说了,我是有喜了,承祥,我没有病,是我们有孩子了啊……”
只听得一阵轻笑,“不是说了误诊么,你乖乖的,把药喝了。”
室内一阵寂静,突然一声尖锐的带着怨气,怒意和绝望的哭笑响起,“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你……你是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我心里一寒,推门而入,却见玉珍满脸泪痕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承祥背对着我站着,看不见此刻表情。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瓷碗,药汁泼了一地,不远处还搁着一碗盛好的新药,正若有若无的冒着热气。
玉珍见是我涂着丹蔻的手,指着我,“你来干什么?来劝我喝药?你们不愧是姐弟两,一个比一个狠!我不会喝的,死也不会!”
承祥转身见我紧锁眉头的盯着他,笑得轻松,“玉珍病了,闹脾气不肯喝药,竟把阿姐也惊动了……”
我心里有些酸涩,轻声问着,“不喝不行?”
承祥走到桌前看着碗里的药半响,端起来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行!”
玉珍见承祥端着药一步步的向她走去,惊恐的叫着,“别过来!别过来!”眼见着药汁已送到眼前,玉珍猛的扑上去一把推开承祥,手一拂,药汁洒在承祥明黄的龙袍上,瓷碗应声而碎。
“来人!再送一碗进来!”承祥曜石般的眸子暗潮涌动,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却绝狠道,“不喝就一直送!送到你喝为止!”
我看不下去拦在承祥身前,“够了!也许是个女儿,对,如果是个女儿呢?像我一样,只做个公主,什么事也没有。”
玉珍从床上“扑通”一声跪下来,抓着我的衣服用尽力气沙哑的喊着,“我求求你,帮帮我,我没有病,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孩子——何其无辜。定国侯势力越来越大,朝中虽混乱,但左相和御史目前还能牵制,多方势力掺杂,谁也奈何不了谁,说到底好处谁也没捞到,双方怨气倒越结越深,若这孩子是个男婴,生下来后,便成了定国侯手中具有绝对压到势的砝码,到时朝堂上相互制约的平衡便被打破,承祥这个皇位无疑会被架空。
不能活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孩子也不能出生啊……
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又送了碗药进来,我抖着声音,“玉珍,孩子,以后还会有——”
玉珍松了手,看着我和承祥,那眼神像刀子剐着我的心,什么时候,我也变的如此硬肠?突然玉珍捡起地上的瓷片不由分说的把我扑倒在地,朝着我扎来,“你们休想害死我的孩子!拼了——拼了!”
我的眼瞳里只有那泛着冷光的瓷片,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尖锐的刀口便朝我刺下,我不自觉的闭了眼——有温热的鲜血滴到我的下巴,又顺着脖颈滑下……
不是我的血!我睁开眼,一只似白玉的手紧紧抓着玉珍朝我送过来的瓷片,鲜血自那只手里溢出,越流越多。地上都是碎瓷,背部有些痛,可是这痛却不及我心上的,我只觉得眼前都是血,满目嫣红,玉珍还在使劲,可那只握住瓷片的手纹丝不动,只有更多的鲜血猖狂而出,我呼吸浊重,仿佛那瓷片在凌迟我的肌肤。
“啪”的一阵响亮的巴掌印在玉珍脸上,她伏在一旁,嘴角流出了一道血迹。
“来人!伺候皇后娘娘喝药!”
木玄进来,看着承祥一手的鲜血直淌惊呼,“皇上!”
承祥没有理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只见几名宫女死死按着玉珍,撬开她的嘴,把药汁往她嘴里灌,玉珍在地上挣扎着,双腿向外踢,连脚上的绣鞋也蹬掉了,一口又一口的药汁呛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上,药都被娘娘吐出来了。”
承祥松了扶着我的手,向玉珍走去,推开拿药的宫女,自己喝了一口药捏紧她的下巴让她丝毫动弹不得。玉珍叫着,“不要,不要!”紧接着便是一阵气息不顺的破碎的哭音,承祥凑过去堵住玉珍的嘴,只听到玉珍绝望的呜咽,从喉间发出的哀鸣生生刺着我的耳膜,那悲凉无助的哭嚎充斥着整个房间,我只觉得自己的神经越绷越紧,地上的女子仍然不甘心的挣扎,声音越来越破碎,像狂怒的狮子濒临死亡时的最后怒吼,下一刻便彻底崩溃,那歇斯底里的恨意像被刀生生斩断般戛然而止。
承祥一直堵着玉珍的嘴,确认她把药都吞咽后才又喝了一口继续向玉珍渡去。如此反复。
“够了,承祥!够了……”我想走上前去,奈何背部痛的厉害,竟迈不动步子,有什么东西从衣内渗出,贴着背脊,冰的我发凉。
我有些踉跄的扶在床边,额头已冒出虚汗,四肢渐凉,看着逐渐不再反抗的玉珍,没由来的觉得虚脱,好累,承祥,我们会下地狱的,一定会下地狱的……
终于,药已喂尽。我的身体却控制不住的摇摇欲坠,承祥大步走来把我接住,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自己,承祥焦急的问我,“怎么了?”承祥的嘴被玉珍咬破,往外流着血,红肿一片。
我虚弱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冷。我不自觉的往承祥怀里钻,想汲取一些温度,承祥触到我背的时候脸色一变,低头看自己的手,血红一片,我有些懵,“承祥,你的左手怎么也受伤了?好多血……”
昏过去的一刹那,我听见有宫女在说,“皇上,娘娘落红了。”
承祥,我们的罪,赎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