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刚过两个月,十六中校规之严,众人才有所体会。在校期间必须穿校服,防止男生攀比、女生暴露,这是校服价值之一。每人必须预留多一套校服作换洗用,校服是独家定制,全市独一无二,于是这两套校服在学生眼中便成为无价之宝,这是价值之二。只有周日,管理松了,学生才可自由发挥。
这项规定苦了众女生。女生爱美,衣服自然不能少,她们的衣服只能被关在衣柜里抱怨怀才不遇。熬到周日,女生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翻箱倒柜找出几套满意的衣服,早上一套晚上一套。两个月下来,衣服没有重样的。
学校规定,严禁男生在校内吸烟,一经发现记大过处理,而且要记录档案,伴随自己后半辈子。没有人想葬送自己的后半生,于是有些烟民只等周日,去校外抽。学校对男生头发的管理,也像香烟,只能短不能长。每个班主任办公桌里都准备一把剪刀,在每周三的全校例行检查前,一旦发现班上有头发过长的男生,马上唤来办公室,操起副业,操起剪刀,亲自为学生剪发。
周羽两个月没去理会自己的头发,头发像春天的野草蓬勃生长,早已又长又乱,成天顶着一个鸟窝头去教室,被李露说了几次,每次都口头答应周末到外边剪头发。但一到周日,头发的事就抛到头后去了。李露实在气愤,周二下午放学时把周羽叫到办公室,准备亲自动手。
周羽急了,一个教书匠的剪头技术可想而知。而且班主任不会刀下留情,把头发剪成劳改犯的样子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是理发店,碰到技术蹩脚的理发师,可以以钱相逼,但这招在学校就行不通了,班主任是免费剪头,免费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让李露给自己剪头,无疑是自寻死路。于是周羽向李露请求开张假条,出去解决。
李露好说话,马上写好了假条。但是请假还得经过年级主任的批准,周羽跑到梁主任办公室,把假条教给梁主任。梁东明认出了周羽,看到假条上外出理由是剪头发,于是梁东明从“头”说起,在电脑上打开成绩表,分析了周羽各科成绩,提出一些具有针对性的意见。
说了半天,又教育周羽一番偷电的危害,最后让周羽展望一下未来,高考后、甚至大学毕业将会是什么姿态。
周羽被说得一头雾水,跟不上梁东明的跳跃性思维,低头道:“主任,我只是想出去剪个头发,不为班级抹黑,不为学校抹黑,希望您允许。”
梁东明皱起眉头,说:“我牺牲下班的时间来跟你谈谈,你就这么不耐烦?”
周羽心中暗道:我他妈还牺牲了吃饭时间呢。
虽然周羽心里不老实,但嘴上还是老实地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耐烦呢!主任对我的教育我一定牢记在心!”
梁东明签好字,交代周羽道:“晚上放学,在路上要小心,一定要赶在睡觉之前回到学校,到学校了记得给我和你们班主任发短信报平安!”
周羽拿起假条,答应道:“我一定记得,谢谢主任!”
他走出梁东明办公室,听了主任半小时的谆谆教诲,周羽感到从头到脚都受到了洗礼,如沐春风般,仿佛灵魂都变干净了。
晚修时周羽拿出假条,在吴玲玲面前晃了两眼,说:“今晚我是自由身,你想不想改善伙食?”吴玲玲马上列出了心中的美食清单,把学校附近的小吃一样未漏地写在一张纸条上。
周羽笑道:“你这是要吃成肥婆啊?”
“又不只是我吃,我还要分享给舍友啊!”
“你自己胖就算了,还要你舍友跟你一起胖,最毒妇人心啊!”
“要你管。对了,你这么抠,建议你洗个头再出去剪头发,这样能省几块钱喔。”吴玲玲伸手摸了摸周羽头发,“你看你,头发几天没洗了,都油成什么样了!”
周羽暗想时机到了,趁机摸了一把吴玲玲的头发,还没来得及享受那顺滑的手感,吴玲玲马上把头别到一边:“你干吗?非礼啊?”周羽没回答她,手再次伸向那片茂密的黑森林,直到吴玲玲动用武力,周羽才舍不得松开手。
晚上放学后,周羽洗了个头,走到校门口把假条交给门卫。门卫笑了一声,说:“周羽啊,久仰你大名了!”周羽回敬一笑,走出校门。
时间不多,周羽就近原则,选了一家拐角处的理发店。因为不是周末,十六中没人出来剪头发,对面技校学生的潮流发型根本用不着剪,一朝定型永久成型。所以现在是理发店的淡季,里边生意十分冷清。
周羽拉开理发店的门,里边的员工像训练有素的家犬,一致朝周羽方向看来,整齐地喊道:“帅哥,欢迎光临!”理发店是个神奇的地方,只要进来的是个人,不管长得像不像人,都能享受这份虚荣。
一个留着飞机头的男员工从沙发上站起来,热情招呼周羽坐下。周羽仔细观察了他的飞机头,直叹现代美发技术的高超,那飞机做得可以以假乱真,似乎随时都可以起飞。机头是红的,机翼是紫的,由红到紫缓慢过渡,能在他头上看到一道彩虹。周羽搞不清他的飞机头用的是离子烫、火花烫,还是开水烫。
飞机头问道:“帅哥,打算剪头发,还是要做个什么发型?”
“只剪头发就好了,不做发型。”
飞机头看了一眼周羽的头发,提议道:“小兄弟,你的头发比较油,先去洗个头吧,洗了比较好剪。跟我来!”周羽想辩解自己刚洗过头,却被飞机头拉到了洗头池边。
角落的沙发上坐着几个女员工,无所事事地低头玩手机。周羽暗想,若有个美女帮忙洗头也是挺美好的一件事,多交点钱也算是特殊服务了。周羽傻傻地等待她们其中一人站起身,结果她们只是默契地抬一下头,随后默契地低下头。周羽尝到了被美女冷落的痛苦,只能自我安慰道:绝不是自己长相问题,而是她们在忙。
帮周羽洗头的还是飞机头。飞机头外表看似斯文,动作却粗鲁得仿佛草原上飞奔的野马,抓得周羽头皮发麻。
洗完头后,飞机头的嘴巴一刻未停歇,嘴巴似炮台,口水似炮弹,滔滔不绝向周羽袭来:“帅哥,你这发型,不太适合你。我可以帮你设计一下,比如你头发中间可以烫一下,烫高一点,如果染点颜色就更棒了——”
周羽本着坚持只剪头的路线不动摇,现在已经多了洗头的“特殊服务”,早已超出预算,连忙回绝,不听他的怂恿。
“如果不烫的话,染染也不错。头发稍微染黄一点,很潮的喔!你是十六中的吧,你别怕老师管,我做的头发,保证别人看不出你做过头发!”
周羽心中苦笑道——既然别人都看不出我做过头发,那做头发有什么意义呢?
周羽看着镜子里他的彩虹飞机头,生怕他也在自己头上造一个飞机,更怕他在自己头上造一个飞机场,于是依然拒绝了他。
飞机头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你相信我,帅哥,我做头发很久了,帮很多人都设计过头发。不是我吹牛,我也算个设计师喔。你的头发有点自然卷,显得很凌乱,烫染如果太张扬,我可以帮你做个拉直,显得精神又整洁,不收你多少钱的啦!我知道,你们学生嘛,没什么钱做头发的。”
照如此态势下去,恐怕飞机头要关门打狗了。周羽只好以钱相逼,这招他屡试不爽,屡试屡让理发师不爽:“我钱不够啊,才带了二十出来。而且我时间不多,要赶回学校的。”
飞机头爽快道:“没事,就帮你拉直头发而已,不多收你钱的。原价五十,便宜点算你二十,就当交个朋友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羽再拒绝就显得太无情,热脸贴冷屁股,换作谁都不好受。转念一想,二十块钱********都不够,竟能交个“朋友”,如此廉价的友情去哪找,终于被说服,答应了飞机头。
飞机头的眼睛就像狐狸抓到了猎物一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板垫在周羽额头上,随后从琳琅满目的美发用品中,瞄准一瓶抽了出来,果真是练过的,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飞机头娴熟地开盖、挤压、涂抹,动作完成得酣畅淋漓。不久,周羽的头上满是黏稠的液体。
天色已晚,店里的工作人员陆续拍拍屁股离开,灯灭了一半,门帘拉下一半,剩下周羽和飞机头独处一室,共同享受着呛鼻的胶水味。飞机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着,浓烈的胶水味被中和了一些。
飞机头的烟很快烧到了烟屁股,他还舍不得地深吸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他吐出最后一口烟,烟雾在上空缓慢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