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正惶恐议论:这吴老师最近怎么了?被驴踢脑啦?都敢拽着女学生的头发向外摔;可不是嘛,先前他教的那些个班那真是哭叫连天呀…
“啪”一声教鞭与讲桌无缝隙的接触散发出的尖叫,刺激了喧嚣沸腾的每个人。开始是耳朵,其次是心,再次是手、脚、鼻、口、舌、嗓,瞬间就联合成了安静的绥靖同盟。
直到静寂的声音里再没一丝杂质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您们很倒霉的!从今儿起我就是您们的代理班主任了,我姓吴,是个很坏的人。”
前排的细作说此公是极轻轻地走进来的,虎视眈眈地瞠目了很久。
“无他,我也很坏。”某角落一个极低的声音在配合。如果不仔细听,感觉就像是空旷的教室里散发的回音。但大家都在仔细地听,于是又奉献出一阵极轻微的嗡动。
白奇遇亦是一坏人,他看了看吴玉琪,竟有莫名的欣喜,即可摩拳擦掌也想跃跃欲试立即阐明观点,以促三足鼎立。
“第五排左数第三个,那个男同学,请你站起来,走过来!”吴有用一连喊了三遍,可没人动。
“戴帽子的那个汪!”吴有用稍有些恼羞,但没成怒。
汪汪本不想戴帽,但,半月前后脑勺自然秃了鸡蛋大一块,被人讥笑“鬼剃头”。为了不再给人鬼以籍口,索性剃光了遮掩。没想几天后就又泾渭分明,大小医院看遍均不能治,只能戴帽掩盖那块鬼斧神工的擦痕了。
已被点了名,汪汪只好分辩:“吴老…老师,我不知道你指的是我,真的!一年前来到这里,我就迷失了方向,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就不分了。又见到了你,我就更不清了。”
吴有用道:“过来!我给你分分清清。”
汪汪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吴有用把手中的教鞭做成“擎天一柱”式,问:“你也怎么个坏法?说来听听。”
汪汪咬着牙坚持说自己什么也没说。
“说嘛,明目张胆地说嘛,言者无罪!交流探索提高进步嘛。”
汪汪试探着谄媚道:“吴老师,其实您是挺好的人。”
“言不由衷了吧,我本想抛砖引玉,引块砖也好,不想却引来你怎么个货,还带着水。”吴有用用教鞭轻挑起汪汪头上的帽子,指着流汗的光头微笑着;帽子在教鞭的指挥下被动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地飘落在教桌的右远角。
吴有用用手帕很认真地磨蹭汪汪头上的汗,说:“头很洁净很光滑很…”
吴有用看到了那锃亮的秃片,魔掌当即静止了很不规范的动作,很柔和地道:“回去吧。”
汪汪帽子也没敢拿迅速一个急转,瞬间就从吴有用面前消失了。
吴有用紧走几步,很和蔼地把帽子扣在汪汪的头上,同时手中的教鞭狠狠地抽在某个打盹的同学的肩上。
随着一声嘹亮的尖叫,吴有用很坦然地开始了训话:“同学们,现在我们说正事。同学们,现在你们坐在这里,我作为班主任给您们讲话。我只讲真话,讲真话不得好死,但我还是要讲;我只做真事,做真事会得罪人,但我还是要做。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您们中的绝大多数一定不能走完这个过程…”
不知为什么,人们都心有余悸地喜欢上了这个说真话的家伙,他用一种娓娓动听的谈话方式把人们虚拟的未来做了真实的概括。
吴有用道:“您们这一届两个班124个学生,两年后可能没几个人能升入高中,您们早就知道的;所以可能现在就有人就认定了大势已去,已抱定了‘混’的决心。但今天我告诉您们每一个人,在我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混!都记好了,从今天开始,放下你的朝三暮四,睁大眼睛攥紧拳头,即使睡觉做梦也要做与所学知识相关的!再讲点大道理,谁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当然包括我;当年我也是坐在这里,我的班主任,现在他在镇中学,也是这么说的。十年过去了,依然还是这样。正是因为未来的不可知性,所以才值得去努力。而你要想混下去,我现在就把未来告诉你:两年后回家耕田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进入遥远的城市做建筑工安装工搬运工,或者去山西挖煤,或者出海捕鱼,或者做个小商小贩满集上吆喝走过路过。有机会为什么不拼一拼呢?只要你努力了,即使没有成功,即便一塌糊涂,但我说你也是成功者。而我,来这里,就是千方百计地想让您们成功的那个人。另外说点人事,您们语文老师下个月要调走了。来一个姓张的,也是个老师,回锅肉,不是个一般的东西;长一双火眼金睛,看人总是目不转睛,能深入到骨子里;三年前您们见识过的,曾经走过;现在又回来了,他张汉三又回来了。我是您们的班主任,有事找我,我保证小事化大、大事引爆、无事生非。好,现在下课十分钟放风时间。”
与其说是新来的,还不如说是旧有的。
张良俊闪亮登场,立刻就激动了人们的心。而其果然也不再是先前的那个不一般的东西了。摩丝浸泡的长发被他轻轻地一甩,竟有婀娜多姿的风韵,凭空就呈现出风情万种,堪与女子一比。而讲课也与前时不同、与众不同,其不再带课本参考书。唰唰唰黑板上写几个字,就顺着这几个字延伸开来。从今到古从古到今,凡是和字有关的诗句典故他都能一一道来。
比如“不堪”这两个词,他就说:“‘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为什么说是‘不堪回首’呢?李煜那个人啊亡国之君啊,你想想啊昨天还钟鸣鼎食,今朝就已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孤苦伶仃不说时时还有掉脑袋的危险,两厢比较不是一般的差距,那是天堑鸿沟啊。当然就痛苦了,往事当然就‘不堪回首’了!现在明白什么叫‘不堪’了吧。什么是钟鸣鼎食呢…”
就一篇文章来说,他从不让分段写段意总结中心思想;他说:“好文章从来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人为地割裂开来没意思,那是无用功,无用的事情绝对不能做,无论干什么都要做到学以致用。多想想作者为什么那样写,这样写行不行,为什么不行?要是你写你将怎样写?”
他曾经要以李煜的心境写一篇《虞美人》,可诗可词可短句可散文可小说。六十多篇竟没有一篇入他的法眼,有一篇经他稍微一改竟然进了某某刊物获了奖。要知道把说的话变成和教科书上一样的字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但他做到了;多年不见,他已是一级教师,全乡就他一个。他带着光环而来并且让人们看到了光环所在。于是崇拜就召之即来。
一些爱好文艺写作的同学更是趋之若鹜,以众星捧月之势笼罩在他的周围;特别是获了奖的那个同学,最先站在了风头浪尖,一谈及小说诗歌散文,总是说我们的张老师怎么地怎么地。
白奇遇没有掺和其中,觉此不过是个闹剧。他看不惯张良俊那看人的眼神;人眼相逢,都应犹如惊鸿一瞥,瞬间便匆匆错过;而张老却超然脱俗,不循常规,应了吴有用的“目不转睛、深入到骨子里”的话,此应用到女同学身上尤甚。
开始女同学们受宠若惊,以为那深邃的眼神是通往文学大门的必经之路;渐渐就都明白了其中的内涵,纷纷找吴有用诉苦说张老师怎么地怎么地。
吴有用曾说要“小事化大大事引爆无事生非”。他显然没有忘记誓言,当众质问张良俊。
张良俊不服,说:“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倒记得;我早忘个一干二净,你说来听听。”
“我不管过去,我只管现在。有学生反映你眼看的太远太多。”
“我怎么看的太远太多了?”
“还用细说,你的明白!”
“我不明白!你说。”
两人开始拉拉扯扯,被校长分开,校长左手拍着右手,小声道:“您们一个班主任,一个一级教师,都是教学骨干;当这么多学生,相互攻讦,还拉拉扯扯,算什么?”
校长本想以怀柔政策把这事低调地私了。张良俊坚决不同意暗箱操作,说必须还其清白,要当众说清,不然没法再堂堂正正做人。
吴有用说好好好都还其原形。
张良俊道:“同学们,必须要澄清一些事情。许多年前你们还小的时候,老师我做了一件事。有人说是伤天害理,那是别人说的,我从来都不认为是伤天害理啊!那年,咱们学校新来一位老师,女的,长得十分的漂亮。我欣赏其景,就紧追且不舍;可能方法不得当,把人家吓跑了。从此以后我就背上了黑锅,都说我怎么地怎么地,把我说成了流氓;同学们,你们说我是吗?”
“不要乱扯,说重点的!”
张良俊盯了吴有用好一会,目不转睛处,很迷茫地嚷:“不要逼人太甚!既然吴老师要求了,好!我就全说出来。那天夜里七点左右,我正在数学组纠缠人家,当时孙元堂老师、董向阳老师也在场,突然停电了。那个电停的真是时候,黑暗中,一不小心,我的手碰到了人家的手,作为回报,我吃了许多记响亮的耳光。于是第二天就满校风雨。对不对?吴老师!”
吴有用说说说现在。
张良俊道:“现在我给大家道歉。我要感谢吴老师,是他指出了我的缺点。这是我从小就养成的坏习惯,看人时总要多看一眼,以至于引起了这么多的误会。但大家记住,我绝对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不像某些人,此重点指出,特指您这个吴老师吴有用,动不动就对学生噼里啪啦。”
吴有用道:“我明白的,您也明白!我打人是有原因的,我会改正!”
以后再上语文课时,吴有用会经常旁听。
张良俊道:“来了,吴!吾真不敢直视啊!”
吴有用道:“不要直视,目不斜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