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奇遇与吴玉琪家仅隔一堵墙,这墙见证了两家关系的亲疏。关系融洽时包饺子的一家会隔着矮墙递一碗来,说:“尝尝、尝尝吧,韭菜虾米馅很鲜很好吃呢。”
昨天这堵墙变高了,原因是吴家丢失了一只正在积极下蛋的鸡,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杨白莲把全村通通排查了一边,最后她那情报人员般的目光就盯上了那堵墙。她分析地很中肯:“这几天没刮风没下雨,鸡没受到惊吓一定没跑多远;我们家的院墙除了与白家打界的那道外,其余都是又高又陡鸡根本飞不出去;前天白家来了亲戚,中午听见鸡吱吱地叫一定是杀鸡,而且没邀请去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做贼心虚呗。”
杨白莲分析地很客观很到位,天时地利人和三因素一个不差,而且地利最具优势,已是近水楼台了。
听着母亲的解析,吴玉琪亦开始了怨恨:一只鸡是小事,但若从鸡生蛋蛋又生鸡的层面层层循循不止地推断下去,白家简直就阻碍了她们家的经济发展。
杨白莲正想到院落去骂,被匆匆赶来的吴有用制止。
吴有用气愤地说:“你净瞎扯,昨天路上碰到老白,人家死活要拉我去吃鸡。你看看,衣服都拉扯破了,多少年的关系非让你给搅混了。不就是一只鸡嘛,真吃了又怎么?何况人家真没!鸡丢了,三天找不到,就别找了;早被人藏了,或者早被吃了,现已成粪,往哪里去找?”
吴玉琪认为父亲说的也对,一只鸡化做了喷香的鸡肉,从谁的口进人谁的肚再伴随消化系统流失出来那已是毁尸灭迹了,即便是刑警也无奈,人们总不能从粪便中搜寻蛛丝马迹吧。
杨白莲一连几天总是叨叨她自小养大的鸡。
吴有用生气,找来瓦匠把纵贯两家的那堵墙加厚加高,目的是不再给剩余的鸡行地利之便以避免杨白莲理想中的矛盾升级。
杨白莲恶狠狠地看着那堵墙凶狠狠地警告吴玉琪以后少到白家去。
一堵墙不是天堑,吴玉琪攀上梯子就能看到那边的天。
杨白莲恼怒地问:“站那么高看什么?也不怕摔死你!快滚下来学习去!”
基于安全的考虑,吴玉琪没敢尝试“滚”。她灰溜溜地溜下来没等杨白莲继续发怒就惶恐地说那边打起来了,白奇遇他爹鞭子棍子狠抽猛砸。
吴有用大骂白鱼,白鱼是白良木的绰号。有一年久旱的大地终于赶在秋种前迎来了一场喜雨,白良木对着苍天呢喃:白白的天空下了一场白白的雨。从此白良木名声大振,人们说老白都会吟诗抒情了。
吴有用急急地赶去,急急地赶回,:“净胡说,人家老白正教育那头不听话的驴。”
吴玉琪站在梯子上看到的是:一开始白良木对着白奇遇骂,其次是白良木章花如对骂,再就是白良木揪着白奇遇的耳朵拿起鞭子要抽,最后可能是白良木拿着家伙瞄了瞄人后就开始打驴。这是吴有用跑过去看到的章节。
白良木骂人以及白、章对骂是很平常的事,吴有用一般不去劝架。但每当白良木抄起家伙,吴有用便一定跑过去制止。杨白莲才不会去管那些闲事,但每当白良木打人时,杨白莲总是说,谁要打我我一定拿菜刀和他拼命。这话显然是暗示吴有用的,杨白莲常说做事情要防患于未然的。
杨白莲也骂人的,但从不指名道姓。她骂人的原因太多了,很有技术含量。地里的庄稼被别人家的牲口啃了,她就会敲着破锣围着村子转悠着骂,当然也有主次之分,在她认为是重点怀疑的地方就多骂一会。无足轻重的地方就一笔带过。杨白莲偶尔也会骂吴玉琪但总是被吴有用威严的目光压制住。
吴有用很反感杨白莲骂人,听不下去了就吼。杨白莲如果不停止而是继续骂,吴有用就开始砸东西,碰上什么砸什么从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在吴玉琪的记忆里他家的碗暖瓶电视桌子椅子都受过伤害,
吴有用从不随便骂人,这一点和周围的人比较起来可能有些另类。吴有用严厉地告诫吴玉琪不要学习那些讳言秽语。
吴玉琪也是那样认为的:学什么呢?千篇一律的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重复个没完没了,没什么深刻的意思。但她偶尔会有创意地并且是偷偷地小声骂鸡鸭鹅狗,仅仅算是模拟练习。但骂着骂着她的脸就红了。她没这方面的天赋。
白奇遇一般不骂人,他说他听到别人骂人他会心痛。
前天语文课上新来的汪老师心平气和地骂白奇遇是驴。吴玉琪们都没笑,他们都感到了居高临下的蔑视。他们允许火冒三丈允许暴跳如雷有时甚至允许轻微的拳打脚踢,那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是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恨,是怕误了他们的前程,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最最美好的未来。就像今天的白良木之于白奇遇。
白奇遇不知道其中蕴含着的深刻,他呆呆地站在那棵百年老树下。吴玉琪看到了他满脸的泪花,她走过去和他伫立在一起。
看着白奇遇憔悴愁闷的脸,吴玉琪万般思绪蜂拥至:这就是现在吗?再过十年,不,再过五年,我们都长大了的时候,为了生计我们也会吵闹打骂?可,许多年后,在遥远的不可期的未来,在百年老房前的古树下,在冬去春来春去夏至夏去秋临的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伫立于斯执子之手的人又是谁?
吴玉琪看着白奇遇,白奇遇也看着吴玉琪,他们都沉默着,任秋风指导着无边的落叶簌簌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