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里白奇遇所关注的大门外老榆树下的那间蚂蚁的老屋已被昨夜的雨湮没在记忆里。几只蚂蚁游荡在四周焦急地寻找它们的故居,他感到了的孤独。
他独自站在榆树下,开始的几分钟是他思想的黑障同时也是某些蚂蚁短暂生命里的最后时刻。他本不愿决定它们的归宿,它们也不应该为他愁闷的思绪殉葬。但世事无常命运多舛,是它们遇上了他。在这没早一步也没晚一步的时刻注定会有事情发生。
白奇遇很有方向性地呸出一口痰,痰中的泡泡罩住了三只很不幸运的蚂蚁,它们没完没了地挣扎。在这期间,有个念头在白奇遇脑海里迅猛地一闪:如果它们原地不动或就地俯卧作出臣服的样子,我会很宽容地把它们从泡沫中捞起,赐予它们继续在这个星球上混的机会,然后再给它们足够多的时间收拾行囊,即便是背井离乡也总比弄成妻离子散阴阳两隔的强。
但蚂蚁们不明白他的心,它们还是没完没了地挣扎,有两只甚至强行趟出了湿地的边缘。白奇遇轻蔑一笑,手脚并用几个小动作就令其复位。如此反复几次,他有些腻了,很随意地在那些缺胳膊少腿的蚂蚁身上轻轻一按,就断送了它们劳其筋骨的过程。离开这个美丽的星球对蚂蚁们来说是很不惬意的事情,但他有那么多不惬意却不能离开这个星球。
昨天是这个季度最末了的一天,白良木喝醉了酒没来的及给白奇遇做季末总结就睡了。十几个小时后天明了白良木也醒了。他很平静地说:“小白儿,你过来。”
白奇遇知道要被打,他很烦父亲的做事方式,要打就打别那么心平气和让人承受不起。他很欣赏挚友汪汪的父亲,汪亲律打汪汪时先暴跳如雷再动手动脚,其势气贯长虹,一下子就令人进入角色,适应的过程极快。
白奇遇极不情愿地挪了过去。白良木跳起来踢了一脚,再踢,被章花如拉住了。
章花如说:“白奇遇,前天你干什么来?你新来的汪老师来找了。”
前天的这个时候再后延三个小时,白奇遇在认真地看《三国演义》,汪老师在认真地授课。自从张老师病休后,他再也不敢睡觉了。
代课的汪老师是临时候补来的,此人叫汪亲律,汪汪的父亲,红村一大狂人,其人不亏姓汪办起事来也像疯狗一样地狂,他不打人但调侃人的功夫一绝并且还喜欢找同学们的监护人,以白奇遇为首的同类们私下地认为他还不如个娘们。但汪亲律却一直觉得自个很男人。
白奇遇看到二十页的时候,汪亲律已把他备的课讲了大半。他看书他授课本应和平共处的存在却被汪汪给搅了。
汪汪坐在白奇遇后排,他净搞恶作剧时不时问些刁钻的问题。他举手问《黔之驴》中的那头驴以前有没有见过老虎。汪汪提的这个问题比较有深度。
汪亲律很恼怒,很不高兴,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结巴着道:可能没见过但……但白奇遇,白奇遇见过老虎。
汪亲律很有修养,这句话只说了一边就再也没重复,而是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他让白奇遇站起来,问:“白奇遇同学,您认不认识张果老、阿凡提?”
白奇遇正沉浸在张飞马超的酣战中,没听清楚,只好嗫嚅地说老师话太长我没记清请您再说一边。
汪亲律很耐烦地重复了一边。
白奇遇由衷地感谢老师的宽容,很虔诚地道:“老师,咱不认识真人,电视上演《八仙过海》时知道了张果老,他是八仙之一倒骑毛驴的那个。在画册上见过阿凡提,可能是新疆维吾尔族人也骑着毛驴但绝对不是坏人。”
汪亲律声色俱厉地说不要胡扯然后又和气地问:“你看到或想起他们的时候是不是激动地热泪盈眶的同时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白亲律已在同桌的协助下藏好了《三国演义》,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很从容地说:“没有。”
汪亲律又问知道什么是公因式吗?
白奇遇把公因式背了一下。
汪亲律微笑着说你坐下吧你可以提取公因式了。
在他的微笑声中白奇遇才逐渐明白他把他说成驴的同时还让张果老阿凡提跨越时空骑在了他的背上。
汪亲律觉得自个真有文化啊,一个小小的比喻就牵扯上了仙人、古人、今人。恍若隔世热泪盈眶词用的多么妥切。但这全是指导他成驴的话呀!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咒骂呀!愚笨的他能明白吗?
白奇遇猛地站起,他想对厮说:“乌龟王八鳖!狗急跳墙!狼急吃羊!人急了干什么?人急了骂娘!”但他又缓缓地坐下了,他并没有说那些话。像老汪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他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他咬着牙把他原谅了。
汪亲律辜负了他的好意,直接恩将仇报,把他看小说的事照会了白良木。
这不是纯心让我们爷们骨肉相残吗?汪亲律真歹毒啊!白奇遇想。
白良木不是诸葛孔明,他看不出此中的玄机,他心痛他塞给汪亲律的那包烟。他踢一脚不过瘾还想再踢。
章花如说不打他你会死啊!
白良木很听章花如的话,同时也想证明他不打人也不会死,他踢第二脚时没助跑也没起跳,大脚软绵绵的,没一点力道。
白奇遇集中全力备战的身心扑了个空。
章花如说:“白奇遇,你说你多大了?怎么还这样!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呀?这里有什么好啊?你想和我们一样一年到头累死在地里,是吧?一年到头三亩地净落不下两千块,你看人家工人,一个月收入就一两千,人家还投劳保,到老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要不想种地就要好好学,考上学才有出路,你要天天这样可就坏了。你要学好了砸锅卖铁我们供你。要再这样今天就别上学了!走!去南山!锄地去!”
白良木虽一腔怒火还在中烧,但却还是深明大义不已,其咬着牙竖立起两根指头,说:“供,继续供!再供他两个月看他咋样了?再不行就只能撂在家里当驴使了。”
白奇遇一听到“驴”字,条件反射似的瞪了白良木一眼。“
哎呀呀!敢瞪我了!你就抵不了那头驴,驴拉车耕地屙出的屎还能肥田;你呢?你只知道败坏钱,学不好好地上,整天调皮捣蛋,你能不能好好学习?”白良木提着白奇遇的耳朵喊,“别流里流气了!别驴叫不改了好不好?”
父亲把“屡教不改”喊成“驴叫不改”很明显是个错误,但白奇遇不能提醒父亲改正这很不合时宜也没有任何意义。
驴这种动物,白奇遇一向很尊重它们,它们也一样不容易;耕地拉车,稍一松懈鞭子便响亮地卧倒在它们身上,挨几鞭子它们只是哆嗦一下,有时也会偶尔回首望一眼肇事人。驴脸的表情太丰富了,与它同宗的兄弟马一脸俊相骡一脸憨相比起来驴脸那一幅苦相太酷了。而且它们还可以不分场合没有缘由地嗷嗷乱叫。但他不能,对各种样式的斥骂喊打他只能表现的无动于衷,因为他是人不是动物,还得表现出应有的理智。
但白良木还是那么不理智,使劲揪着白奇遇的耳朵往门外提,门外的战场更广阔更利于发挥。
白奇遇不敢再以静制动下去,把流泪的脸转向章花如以期她的怜悯,他总认为母亲应是他生命中永远的贵人。
章花如利落地扯下白良木的手说:“今天的事就到这儿了,缸里没水了你去担水,白奇遇找带钩子的长杆子大门外老榆树上弄些榆叶喂羊,都快去快回,吃饭后该上坡上坡该上学上学。”
白奇遇茫然地走向门外对着那棵百年的老榆树发呆。
观战许久的吴玉琪小声说:“又挨骂了吧!要好好地学习!不要再贪玩,不要再看小说,大人们都很不容易,这破山破水破地方!”
庭院里白良木章花如不知为了什么又吵骂起来,拴在大门外的那头驴也不合时宜地嗷嗷着仰天长啸,榆叶丛中几只老鸹呀嘎嘎地飞向蓝蓝的天。尘世间有无尽的聒噪人们永远都不能隔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