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越来越大,天地间充斥着“呜呜”之声,如万千幽魂在四野徘徊。
姜云紧握佩剑,警惕的望着四周,眼波平静,但内心的不安却如骇浪滔天,他发现自己天生的灵觉竟好似蒙上了寒霜,在忐忑,在挣扎,在颤动。
再看一旁的冯四,早已丧失了此前的气势,双眼紧盯着前方,一双持刀的手因过度恐惧而不自禁的战栗着。
忽然,有大风从山间而来,卷起积雪,如细针,针针入骨,直叫人觉得似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盯上般阵阵毛骨悚然。
冷汗止不住的淌落,凝结成冰,轰然砸落,发出“砰砰”的声响,不断敲击着冯四脆弱的心神,朦胧中他好像看到有黑影在靠近,又仿佛听到有生灵在其耳边轻声叹息,他后颈一紧,如惊弓之鸟慌不择路的冲入风雪之中。
姜云拦阻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飞雪漫天,黑暗浓郁的仿若化为实质,姜云强压下心中不安,警惕的向冯四消失的方向走去,然而没过多久,前方就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继而,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又随即戛然而止,唯有“呜呜”的风中似是多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姜云持剑快速循声而往,风雪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斑斑血迹如梅花点缀其间,延伸向远处,那里山岭隐约若现,他皱眉,有些迟疑了。
那便是凤梧镇城北之山,也是传闻中“鬼物”盘踞之地,骇人的阴秽气息缭绕盘结如浪翻滚,究竟是前进抑或是后退,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山路崎岖,覆盖着一层薄冰,一步一滑,异常难走。
这里本是一处极为热闹之地,风景瑰丽,野味繁多,只是自从那鬼物到来后便再无人敢踏足一步。
“嘎吱嘎吱”,艰难的踩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半山腰的山道上,雪风兀自呼啸,吹的姜云难以睁开双眼,四下里静寂的有些可怕。
陡然间,全身寒毛炸立,浓重的危机感如毒蛇缠绕从侧后方袭来,姜云本能的快速向前迈出几步,继而转身出剑,凌冽的剑光瞬息刺向前去。
“铛”黑暗中火星迸射,好似金铁交击,一股巨力沿着剑身传来,姜云只觉手臂发麻,不由神色大变,正欲收剑回防,岂料一个黑影闪动间,出现在身前,枯槁的手掌竟快他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其胸前拍来,凶悍之势锐不可当。
姜云凭借身法闪避后退,撩剑欲震开袭来的手掌,可这手掌看似脆弱实则坚硬如钢,似附骨之疽躲无可躲,只得以双臂挡于胸前,护住要害之地。
下一刻,臂骨断裂,姜云不由自主被抛飞开去,带起一道凄厉的艳红,重重坠落在荒草中。
两者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一击之下,眨眼之间,姜云就已受伤不轻,鲜血顺着嘴角淌落,染红了积雪,他咬牙爬起,没有时间查看自己的伤势,抱着已然毫无知觉的左臂向着林中跑去。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好似走进了一间废弃了许久的小屋,他费劲气力挪来树桩抵住木门,之后便倒在茅草堆上,再也难以动弹。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原以为六年的磨砺已使得自己能面对各样的挑战,谁知竟是如此不堪,不过他活下来了,至少暂时如此。
睡意涌动,眼皮难以自制的合下,这一觉显得很是漫长却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将姜云惊醒,他手握佩剑,感受着其上传来的丝丝冰凉,强提精神,戒备的望向木门。
“呼呼”的雪风透过密布的缝隙在屋中打着转儿,朵朵雪花静静飞舞着。
敲门声暂歇,但姜云的神经却越发紧绷,果然没过多久,响声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传入屋内:“途径此地,偶遇风雪,可否让在下于此暂避一宿?”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柔和温暖,让人难以拒绝,姜云犹豫了下,点燃一盏残灯,起身走到门前挪开了树桩。
风起,吹开门扉。
眼前的男子,文士模样,身着灰白色衣衫,嘴角自然噙着笑,使人如沐阳光,他相貌并不出奇,甚至于普通到无法引起他人丝毫关注。
他走进木屋抖落衣衫上的雪花:“感谢小友开门,只是看你神情为何有所惊恐?”
姜云苦笑:“先生深夜路过此地,难道不知此山有鬼物出没?”
男子闻言,目中慧光闪烁,他走到姜云近前,轻抚其受创之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直等他说了句“好了”,姜云方才如梦初醒,惊觉鬼物造成的伤势竟顷刻荡然无存。
他看着眼前男子,疑虑顿消,感激拜谢。
男子淡笑道:“无妨,吾乃山野一闲人,恰经此地寻人,见你受伤岂有不帮之理。”
尔后他转身望向门外的黑幕,没来由的问道:“怕吗?”
姜云一愣,感受着因黑暗而来的悸动,不禁吐出一字:“怕!”
“既如此,可曾后悔?”男子注视着姜云双眸,道,“你眼中充斥着愤怒,不甘,抗争,以及一丝掩藏的傲然,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会选择一段平静的人生?”
姜云沉默以对。
男子似早有预料,饶有深意般仿若自语:“惧怕乃是本真的一种表现,但若单单只是畏惧,那怕也好,不怕也罢,又有何意义,可对于做出抉择之人又是如何?”
话音刚落,男子郑重沉凝的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下一刻,姜云一下子醒悟过来。
昏暗的光线下,风雪中一个身影略显笨拙的向着木屋走来,周遭阴秽之气随之起舞,仿佛它便是黑暗的化身,姜云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但他知道这就是先前袭击他的鬼物。
枯干的身躯,锋锐的利爪,绿油油的双眼“咕噜噜”的转动着,而嘴边残留着丝丝血迹,一切所见不禁使姜云惊呼出声:“通灵古尸!”
“非也,不过一具被污秽之灵占据的躯壳罢了,若是真正的古尸通灵,那还真有点不好办呢。”
就在这说话之际,古尸已站在门前,浑身散发的气息令姜云肌体生寒,它虽目露凶芒,却始终不曾踏入木屋半步,好像在犹豫,在踌躇,更确切的说是畏惧,是战栗,姜云清楚的看到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贯穿了它的身躯。
就在此时,男子轻声道:“小友,现在你又做何选择?”
姜云沉吟片刻,他知道眼前男子并无出手之意,而且此古尸即使比之当年那青羽雕亦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咬牙,手持佩剑,目中闪现毅然坚决之色。
这一举一动无不落在男子眼中,他点头,道:“取其要害,腹部之上三寸之地。”
姜云依言,全力以赴,一剑出,似长虹贯日,剑光霍霍,鬼物惊惧之余,闪避不及,再遭创伤,它怒嚎一声,凶厉之气激荡四野,竟短暂忘却了恐惧向姜云扑杀而至。
姜云全神贯注,依仗步伐扭身闪躲,尽展一身所学。
霎时间,鬼物的怒嚎声,宝剑利爪的碰撞声交织于耳,响彻山林。
随着交战,鬼物越显凶悍,虽身躯枯槁,但敏捷异常,一双带血的利爪更是凌冽非凡,爪影漫天,在姜云身上留下数道恐怖伤痕,鲜血染红衣衫,致使他心神摇曳,渐落下风,但姜云仍竭力支撑,这是他所选择的路,是他所应当面对的磨练。
“轰”木屋在战斗的余波中坍塌,激起飞雪漫天,姜云与鬼物战至山间,在寒风中交击,而中年男子始终在旁不时出声提点。
心若磐石,眼若天睛,男子的话语似牵引出姜云体内灵魂深处强绝之力,他的剑骤然变得璀璨耀眼,光芒四射,驱散黑暗。
这一刻,他唯有这一把剑,那这剑便是他的生命。
剑芒游走,如苍龙翔空,仰啸击敌,即使身上不时有伤口崩裂,可他手执长剑一往无前。
“哧······”利剑带起连串刺耳声响,姜云抓住鬼物一处破绽,破开其掌,直欲将其力劈为两半。
鬼物奋力阻挡,却不知为何,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利剑顺其臂膀关节处划落。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只见一条枯槁的臂膀在姜云剑下离体而去。
漆黑的血液喷涌,鬼物惨嚎,口中发出嘶哑的声响:“血!血!”
姜云瞬间意识到“鬼物恐怕要发狂了”,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已然不及,转眼间,鬼物已绕至身后,一把抓住姜云肩膀,向着他脖颈咬去,口中腥臭之气清晰可闻。
“不行,来不及了!”姜云心中涌现丝丝绝望。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点光在眼前亮起,好像听到有人声低语,有些模糊,难以听清。
鬼物刹那惊惧,如遭雷击,呆立原地,继而惶恐的转身向黑暗中奔去,姜云看到它在龟裂,在消融,在死去。
可此时,血水朦胧了双眼,姜云已无力再去思索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自己又为何在此偏僻之地巧遇白衣男子,而他又究竟为何而来?
男子扶起姜云,微笑道:“你做得很好,只是现在的你还不是真正的你,你背负了太多太多!”
他想了想,道:“这条路很难,但既然是你的选择,就走下去吧,你的伤自有人会为你医治。”
姜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无法明了男子所言,也无法听清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而白衣男子静静守在姜云身旁,举目望天,轻声喃喃:“树欲静而风不止,既已做出选择有些事可能便已注定,只是尚能改变,可能到何种地步,又有谁可知?你的选择、你的决定对于许多人来说将非常重要,只是对于你自己,真的好吗?”
风雪散去,清晨的曙光由山际而来,积雪消融,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阳光照耀在白衣男子脸上,让他更显温和慈祥:
“我们还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