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莫君锐的脸进入我的眼帘,我大吃一惊,他怎么会这样出现在这儿?
此时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情势紧急,我赶紧说:“莫将军,是我,乱红。”莫君锐一怔,定定地看着狼狈的我和云影。
“将军。”三个哨兵奔了过来,看见我和云影两个生人,二话不说,齐齐跪地请罪:“属下疏忽,请将军责罚。”
“没事,你们下去吧,这是我派出的密使,别声张。”莫君锐很平静地说,却令人无法忽视他言语中的威慑力。
哨兵退下后,莫君锐看看我说:“我带你去找他。”跟着莫君锐横跨了差不多半个军营,才找到明宬的帐篷,云影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
掀起帐帘,帐篷里面很亮堂,一个相貌平平却气质不凡的男子正在案前支着脑袋想着什么,我们进来,他听见声响一抬头,看见我,登时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眼神犀利起来,看着我旁边的云影,云影不敢看他,垂首站着。我往前一站,说:“你不要迁怒于她,是我逼她来带我来的。”易容后的明宬虽看着陌生了,可他浑身散发的气势依然不凡,熟悉莫名。
莫君锐干咳一声,说:“来也来了,安置好再说吧。”
明宬收回骇人的眼神,对莫君锐说:“劳烦将军将云影编入浣衣女中吧。”刚说完,他又改口:“不,送到伏先生那儿吧,云影会医术,能帮得上忙。”莫君锐和云影无声地出去了,留下我和明宬,沉默再度袭来。
他沉默地看着我,却一直不出声,我被他看得发怵,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左手掐右手,右手掐左手,掐了一阵,干咳了一声说:“我……”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明宬痛心地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来这儿那么苦大仇深。
“我听你的。”我坚定地说。
明宬没听懂我的意思,继续说着:“你知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随时都可能……”
“我听你的。”我走到他跟前,扳过他的身体,逼他正视着我,说:“我说我听你的。你让我为你随心所欲,找寻我心中最想的那个人,所以,我来了,也请你不要再怀疑我的用情,你听清楚了吗?”
他欲言又止,望着我,眸子里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情绪,只是平淡似水。我的笑容渐渐隐去,转过身向门外走去,说:“如果我来错了,我马上就走,对不起,打扰了。”
一双手在背后环抱住我,明宬低声地说:“别走。”我回过身,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光华,四目相对,良久无语,微妙的气氛在升温,我抬头望着他,感觉脸热烘烘的,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哈哈……”一个笑声在帐篷外响起。
帐篷里,我和明宬瞬间分开,两人都有点尴尬,明宬很快恢复正常。何睿恩走了进来,看见明宬,似乎坦荡荡地说:“我听说军师有客到,特地来看看,也认识认识。”
老狐狸,消息倒还挺快,我审视着何睿恩,看你要玩什么把戏。明宬拱手道:“将军有心了,在下谢过将军。”看着我,又不好不介绍,“这是舍弟江小舟。”
“在下见过何将军。久闻将军大名,如今得见将军真颜,小舟三生有幸。”我对着何睿恩的马屁就大拍特拍。
“好,好,军师啊,你这小兄弟好俊秀,想必也是良才,有你兄弟二人辅助,我军大破赫彰,指日可待啊。”何睿恩连声称好,也给我们灌起了迷汤。“来人啊,给江小兄弟也支起一个帐篷,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不必了,”明宬赶紧推辞,“不劳烦将军了,就让他和我住一起就好了,我们兄弟俩好商量。”
何睿恩暧昧地看着我们笑了,说了句让我们好好聚聚的话就走了,临走还在门口高声而隐晦地吩咐哨兵一番,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打扰我们。
我忿忿地顿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说道:“这就是堂堂的天仪大将,用放浪不拘来掩饰心怀鬼胎,太下作了吧。”
“他的道行比你我想象得还要深。”明宬沉吟道,“夜深了,你早点歇着吧。”
“我……”我环视一下帐篷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是再全也是只有一张简陋的床。见我的神情,他赶紧说:“我去找云影来陪你,我去别的帐篷。何睿恩已经认出你的女儿身,我怕他使坏,所以我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消他的疑惑,说:“你也别走,你走了我出事了找谁去。我相信你。”
明宬想了想,也不再推辞,说:“你睡床上,我睡这儿。”他指着地板。
第二日,我终于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明宬亲口告诉我。
那个雪夜,他是和莫君锐一起出发的。到了军中之后,莫君锐出现,吓坏了何睿恩,两人打了一场,何睿恩被莫君锐制服,两人一番深谈,内容没人知道。深谈的结果是,军中每个人都立下军令状,一旦泄露莫君锐还活着并且在领兵打仗的半点消息,杀无赦。而明宬,作为莫君锐的江湖朋友,则以莫君锐的军师的身份留在军中。他们到来,首战告捷,很快就夺回了齐临城。可是就在他们进驻齐临时,怪事出现了,城中所有的家禽牲畜一夜之间全部狂躁不已,互相撕咬;八岁以下的孩子也啼哭不止,军队连夜撤出齐临城郊外,经多方谈论,一致认为是赫彰人对齐临城下了蛊。
而在我到来的三天前,莫君锐和何睿恩两将齐率兵攻洛水城时,对方未动一兵一卒,获得全胜,莫君锐去时有二万人,回来时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原因是,赫彰军队动用了蛊术。在城头的施蛊人只消吹响笛子,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毒物,蛇虫鼠蚁,潮水搬从地里涌出来。胆子稍小的士兵光吓都被吓死了,吓不死的,一旦被咬,便会狂性大发,不分敌我,见人便杀。
原来这就是没有一点消息传出的原因。若是消息传出,只怕不用赫彰来打,老百姓已经阵脚大乱,江山不保了。
我在军中的日子,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役。莫君锐和明宬齐上阵。敌方似乎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般轻松地赢了。回得来的人说,赫彰王族这群疯子,他们不仅拿天仪士兵的性命当儿戏,也视自己的士兵为敝履。赫彰每个上战场的士兵随身带着一个毒物,一手握着兵器,一手抓着毒物,如发狂一般,出招毫无章法,却招招致命。天仪士兵挡之不及,有的一招致命,脱离苦海。死不了的更惨,被砍伤的人,被抬回来,惨不忍睹。
我自然不可能上战场。我跟着云影以及一大群大夫在军医伏先生的带领下,抢救伤兵。我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完全表达我的所见所闻。前世我从影视剧看遍了多少凄惨悲壮的战争场面,多少恐怖骇人的折磨人的场面,跟眼前的比起来,不值一提。不,我们不是在抢救伤兵,我们是在杀人!抬回来数以千计的伤兵,被隔离开来。刚开始他们只是痛苦的呻吟,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开始了炼狱般的折磨,有人发狂地用指甲抓自己的皮肤,似乎无数毒虫爬满他们的身体,他们不停地抓,鲜血淋淋;有人一根根揪着自己的头发,揪着揪着,就连头皮一块扯了下来;有人握着自己上战场的武器,一块一块割下自己的肉,给自己凌迟处死……还有的人,挖下自己的眼珠,送进自己的嘴里……
这就是人间地狱!医术再高的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的发生,这些都不是病,药石不灵;这是魔,令亲者痛仇者快的魔障!为稳定军心,不让其余未上战场的士兵知道这些事,最后,莫君锐下令,杀!平生悬壶济世的大夫们,如今亲手杀死自己的胜似亲人的子弟兵。我握着尖刀,颤抖着手,一刀又一刀地刺进他们的心窝,看着他们笑着感激地望着我,魂归天国。
听着,看着,做着这些事的时候,红颜泪一直发着高热,我的左手早已被灼伤了。我却恍若浑然不知。
“不好了!莫将军和军师吵起来了!”有人喊道。
“不好了!莫将军和军师打起来了!”又有人在喊。
我随着云影,跌跌撞撞地跑到围观的人群中,看着他们俩生死相拼,如木偶般呆滞。莫说士兵们,连何睿恩也呆若木鸡,凭他的武功,更不敢上前劝阻。
握着杀死了无数同胞的刀,我举到胸前,沉静地说:“住手!”
话音刚落,两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明宬夺过我的刀,莫君锐则急切地叫了我一声“乱红姑娘”。何睿恩听到这个称呼,已经不会做出惊讶的表情了。
“乱红,我们走。”明宬牵过我,准备走开。
莫君锐上前拦住我们,明宬牵着我又绕过他,莫君锐又上前,最后扑通跪倒在我们面前:“乱红姑娘。”
明宬还想牵着我走,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解开左手的袖子,举起发着高热散着红光的红颜泪,问莫君锐:“是不是因为她?”
莫君锐点了点头。
主帅帐营内,我、明宬、莫君锐、何睿恩还有几个副将各归各位坐在一起。
“……红颜泪是神器,神器现世,驱魔辟邪,千载难逢。只要士兵喝了红颜泪传人的血,就能不受赫彰邪术的左右。只要赫彰的邪术不攻自破,胜利就掌握在我们手中了。而这位乱红姑娘,她就是红颜泪传人……”莫君锐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我不同意。”明宬耐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
“我同意。”我又打断了明宬。此场战役前,我不会同意,因为隐冥曾半开玩笑地跟我说不要胸怀天下。可是在我亲手杀死那些可怜士兵后,我不可能取己舍天下,我也不可能再容忍有赫彰蛊术这样的东西存在于这个世上。
何睿恩则坐在主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和明宬,仿佛方才呆若木鸡的人不是他,他淡定地说:“乱红姑娘如此深明大义,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真想走上去撕烂他的嘴。
“我说我不同意!”明宬再度冷冰冰的开口,威胁地看着何睿恩。
几番僵持不下,从日中之时直到人定之际,最后的方案,用我的话说是,明宬带着天仪军预备用红颜泪来破赫彰术的消息去和赫彰王谈判,如果他们即日撤军,赔偿天仪国的损失,双方既往不咎,重修旧好。否则,红颜泪一出,赫彰就不是兵败如山倒那么简单了,而是赫彰族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天亮明宬就要出发了,带着云影。这是云影自己苦苦求来的。帐篷中,我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明宬,他走过来将我拥进怀里,说,乱红,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我带你离开这儿,去找母亲,然后找一处好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这是明宬对我的承诺,地老天荒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