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等待,漫长的煎熬,我脸色铁青,在帐营里走来走去,莫君锐看着我的样子,也不敢出声。
夜幕降临之时,云影一个人回来了,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姑娘,对不起。”
我强压下自己的惶恐,求伏先生救她,可是云影抓着我的手说:“别浪费时间了,我的情况和那些士兵的一样,听我说,听我把话说完。”她示意我把人都遣走,只留下莫君锐。
我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云影嘴角流出的污血,不住地点头:“好,我听你说。”
“公子被赫彰王关起来了,但是四公主没揭穿他六皇子的身份。”云影先把结果说了,我忍住疑惑,听她继续说,“我们到了赫彰军营中,见了赫彰王,说明来意,然后赫彰四公主突然发难,说只要抓住公子,红颜泪的传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公子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四公主用蛊术钳制住了,束手就擒。我也被打伤了,他们把我们关了起来。四公主道出缘由,原来,只要男子和赫彰族术传人的处子之血交融,便会种下蛊,没什么毒性,只是会使男子俯首帖耳……琅嬛为了救公子,被赫彰王一掌打中要害,小产了。”说到这儿,云影流泪了,她和丁琅嬛同是明宬座下的护法,情谊不言自明。“赫彰太子怒了,要将我们放了,与赫彰王吵了起来,争吵之时,说出了此番攻打天仪的原因。原来赫彰王有一样宝贝被乐然王抢走了,他要夺回来,所以才会不折手段地攻打天仪。赫彰太子强行将我放了出来,赫彰王见我命不久矣难成气候,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的拳握得紧紧的,乐然王,这场战争,竟然是因为你的一己之私引发的!我扶着云影,问她明宬有没有带给我什么话,云影说:“受蛊术的牵制,公子已经变了个人,仿佛失了魂,如一具行尸走肉。”
忽然,云影挣扎了一下,一大口污血吐了出来,她左臂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云影!”我猛地叫道,心如刀割,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如今成了这样,想到那些士兵的惨状,云影也要经历那些吗?!我浑身发抖,眼睛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姑娘!”云影咬紧牙关,强撑着一口气叫我,泪流满面,“云影不想死得毫无尊严,云影求姑娘杀了云影,云影求你!求你!”我紧咬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张着口却说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望着我。莫君锐按着她的头,灌输了一阵真气,云影缓过劲来,眼神变得有几分诡异,神智似乎已经涣散。我扶紧她的肩膀,凄厉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茫然地回过神来,艰难地说:“公子,一定要把公子救出来,公子他愿意,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是他苦心经营起来,视如生命的觉情宫。云影和琅嬛一样,视公子为天,姑娘,你不要再辜负……啊……”云影惨叫一声,我无助地抱紧她:“我懂了,我懂了,我会替你们好好照顾他的,相信我,相信我。”
“啊……”云影惨叫一声,忽然力大无穷,挣脱了我的怀抱,我被她一掌推倒在地,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蜷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地嘶喊:“动手,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动手求你……”
莫君锐递过一把长剑,我颤抖着接了过来,看着云影痛苦而绝望的眼神,她闭上了眼睛,嘴边带着迷人的微笑。我狠下心,长剑准确地洞穿了她的心窝,泪成串地滚了下来。刚欲抽出长剑,忽然,云影睁开眼,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她忍着巨大的痛苦,双手握紧了剑刃,黑色的血顿时染满了长剑,她无声而缓慢地说出了几个个字,我却看懂了,她说:“公子说,倒弹如流。”
我心中了然。抽出长剑,手抚上云影充血的双眼,轻轻地合上了她的双眼,转身出了门。“你要去哪儿!”莫君锐拦住我,“不可轻举妄动,如果你还想救他,何睿恩你不能动。”
“走开!”我冷冷地看着莫君锐。
从明宬的帐营一直到何睿恩的帐营,我拖着长剑走过来,剑锋在地上咝咝响着,沿路的士兵定定地站着,看着我一路走过去,犹如看一个怪物。
我一剑劈断了门帘,闯了进去,长剑抵在了何睿恩的脖子上,划破了皮肤,画出了细细的血痕。何睿恩镇定地看着我说:“你不会杀我的。”
“你的主子夺了赫彰王什么,说!”我冷声说,“我确实不会杀你,但是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诅咒,凭我红颜泪传人的身份,若是你的子子孙孙……”
“藏宝图。”何睿恩脱口而出,“一张传了上千年的,无人能破的藏宝图。一个藏有可以创造无数个天仪国的财富的宝藏。比红颜泪比赫彰邪术诱人无数倍的宝藏。”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这些男人都是疯子。
莫君锐冲了进来,喊道:“住手!”话没喊完,我在何睿恩的左脸上狠狠地拉出了一道常常的口子,血涌了出来。
“这是你欠天下人的,何将军!”我说完,把长剑一扔,何睿恩捂着脸,发狂的野兽般看着我,却没有发作。
“去,把你的副将都叫来,我让你做一个功成名就名垂千古的大将军。”我看虫豸似的蔑视何睿恩。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为守卫家园而来余下的十万将士庄严地列队,接受临行前最后的壮行酒。
队列前,三口半人高的大缸装满清水。我右手握紧匕首,举起左手,看着左手不久前留下的伤口,凄绝一笑,划开了动脉血管。殷红的血涌了出来,红颜泪瞬间由清澈透明的红色变成了暗红色,一道刺眼的红色光圈包围着红颜泪。鲜血沿着红颜泪流了一圈,流进缸中,腥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酝酿。每人一口,或许就能保他们免受赫彰邪术的侵害,我希望自己的血在流多一点,再留多一点。
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我至今仍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身处如此一个疯狂的世界之中。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了,三大缸的清水都被染红了。我讽刺地笑了一声,身子软了下来,有人在背后扶住了我,替我包扎伤口,往我嘴里塞进一颗药丸,一阵浓重的中药味将我涣散的神思凝聚了起来。莫君锐满眼歉意地看着我,我朝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一个囚车似的车子上,随着大军出发了。我盘腿坐着,后背虚弱地靠在车子上,我面前还有一个琴案,琴案上有一把瑶琴。云影说,明宬说倒弹如流。明宬曾说,等我到了把琴曲倒弹如流的程度,给我一份惊喜。如今我明了了,这份惊喜就是,他在有意无意中教了我七绝琴。
这或许该称之为一场圣战。
洛水城楼上,赫彰王威武站立,森然地看着我。赫彰士兵立在城头,严阵以待,城门紧闭。天仪五万大军将我团团围住,我坐在天仪士兵队列的中央,车子四周站满了今日注定为我挡刀枪的士兵。
号角悲鸣,战鼓喧天,战争之势,如弦在箭,一触即发。战场的天空上阴霾重重。呼呼风声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勾魂使者在召唤了吗?
一声令下,如箭破空而去,前锋部队蜂拥而上。高高的云梯搭在城墙上,天仪士兵黑压压地涌上城墙,踩着云梯,手脚并用,无所畏惧。
城墙上,赫彰士兵得令,拉满的弓砰然松手,无数长剑齐发,密密麻麻毫无缝隙地射向天仪的前锋部队。爬在最前的士兵来不及一声哀嚎,垂直坠落,紧跟在后的士兵毫不犹豫奋勇向上,哪怕迎头就是一箭。
没经历过战争,永远不知道战争的惨烈。
我双眼模糊,远远地看着不停冲上去的士兵,看着不断坠落的生命,痛苦缠心,肝胆欲裂。
鲜血肆意挥洒,风里夹杂着血腥。血腥浸染过的英雄,是毫无畏惧的。在今日的战场上,不分敌我,每个士兵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然而,却是为了满足两个帝王最无耻的欲望的悲情英雄。
赫彰士兵发动了火攻,油淋在云梯上,火眨眼间烧着了云梯,可天仪士兵毫不退缩,冒着火继续上前,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了城墙,双方杀红了眼,厮杀声震天。
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如海啸般吞没赫彰士兵的士气。敌方似乎被天仪将士的啸天士气唬住了,一次次强烈的冲击,城门眼看就要被攻破了。却在此时,一阵低低的诡异的笛声幽幽传来,在厮杀声中显得特别刺耳。我抬头一看,赫彰四公主正站在城楼的东边,启唇奏笛,更奇的是,乐音化作隐约的绿光,从笛孔溢出,飘向空中,弥散成绿烟,笼罩着战场上空。
紧接着,一阵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从何方传来。我举目四望,数不清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蛇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顿时,天仪士兵准确而有节奏的进攻被打乱了,惘然不顾敌人射来的利箭,只顾挥刀朝自己涌过来各种蛇乱劈乱砍。红颜泪此时发挥的作用了,被蛇咬伤的士兵并没有毒发身亡,反而更。而敌人乘虚而入,城门大开,赫彰士兵吼叫着冲了出来。
同时,明宬如同一面升起的旗帜,被吊着悬挂在城楼上,奄奄一息。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庞,可我分明看见,他看见我时眼中散发的神采。
我摈除一切杂念,连生平最怕的蛇都视若无物,割破十指指腹,忍着剧痛,拨动琴弦,清冽的琴音随之而出。此时,奇迹出现了,我情愿称之为奇迹。明宬的七绝琴为隐冥所授,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也是于神器红颜泪交融过的血,昨夜我携琴上战场这个决定时,是抱着相信奇迹的心而做的。
指尖的血滴在琴弦上,每弹出一个音,血便化作一团银光,飘向空中,与四公主吹出的绿色烟雾交缠在一起。我凝神定心,一音不差地弹奏着,将明宬教我的曲子倒着弹出来,第一遍尚未熟悉,节奏缓慢,弥散在空中银光很弱,远远敌不过绿烟的吞噬。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挡着我一个的士兵射倒在地。紧接着,利箭如暴雨般袭击而来,护着我的士兵舞动刀剑,不停地挡开利箭。我逼自己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出乎意料之外,乐音仿佛带着我进入了无人之境,喧天的战鼓声厮杀声瞬间消失。曲子越来越熟练了,弦乐越来越急切,我感觉全身上上暖暖的,睁开眼睛,发现我已经被一团银光包围了。天空中的绿烟气势越来越弱,银光冲了上去,将绿烟团团包围。银光绿烟化作两团气流,剧烈的旋转起来,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砰的一声,琴弦断了,我大惊,收了手,抬头远看,却见远处四公主如受了重创一般,喷出一口鲜血,笛声戛然而止。空中的绿色瞬间烟消云散,银光闪了一下,亦通通散尽。
城楼上,有人拿起刀走向明宬,朝他举起了刀。“行云!”我惊骇得大叫,站了起来,一支箭嗖一下,朝我射来,我猝不及防,躲避不及,箭刺进了我的右胸,我倒了下来,却眼也不眨地看着明宬。
举刀的人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明宬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被吊着奄奄一息的明宬一个急速的空中旋转,绑着他的绳子仿佛消失了一般,他转身落地,夺过那人的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城楼下,杀红了眼的莫君锐看见明宬脱险了,大喊一声,如狮吼一般,震醒了天仪士兵,顿时,冲天士气满城郭!
我们赢了,带着这个信念,我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