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儿出生低微,和杨安却是一见钟情,下人们说,阮儿当时也是个美人,淮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多少男子倾心。可她只爱杨安一人。无奈,杨老爷根本不同意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说死了也不让阮儿进门,还赌咒杨安若是敢娶阮儿,他就死给杨安看。杨安无奈,一气之下这才离开家,四处游学,多年不归。
阮儿家却在杨安离开后,突然一夜起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人们大概都清楚,那火无非是杨老爷找人放的,无非是要阮儿死,要杨安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打那之后,阮儿彻底消失了,没人见过她,不知死活。淮安城里关于这位美人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少,到最后,便无人再提及了。
杨老爷本以为杨安从此能了却,却不知杨安回来听说阮儿已死,发誓这辈子不再娶。
杨老爷这才慌了,这才明白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杨家就杨安一根独苗,杨安不娶,这杨家就是再富,也没有后人继承,到那时候,早早晚晚是要没落的。可苦劝杨安数回,杨安就是铁了心不娶。谁知,过了不久,杨安却认识了安檀。大概世界上的男子都是薄情郎吧,说是不娶,都是给老天爷听得笑话而已。
于安檀那美娇娘,哪个男子受得了,他杨安不过也是“以貌取人”的一介凡夫俗子。
杨老爷自然不敢再说什么,杨安想开了,就是娶个戏子回家,也总比没有强。
我这才懂得,原来杨安大婚那天,口口声声念叨的阮儿,是这样一个苦命的女子。
红颜薄命,此话不假。
忽然之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心头忍不住一阵乱颤,眼泪就顺势往下淌。
中秋月圆的时候,我向杨府告了假,打算回老家看看爹娘。这些年也积攒了些银两,在阿采那里买了不少胭脂水粉,拿回去给娘。家里依旧穷,爹却很高兴,口口声声说当年把我卖出去是卖对了,不然,我娘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等高档胭脂。我不说话,住了一日,便往回返。
路过一个镇子歇脚的时候,正品着大碗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当时便傻了。猛地站起来,循着那声音跑去,到了巷角,果然看见一个女子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间唱曲儿,脚前放了一只破碗,里面扔着几枚铜钱。她唱得不怎么好听,一听就是平日没有下过苦功。
曲终人散,我走过去。
女子蒙着黑纱,似乎也看到了我,当时就是一愣,不动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安檀!不!应该叫你阮儿!”
她没说话,声音沙哑:“小蛮,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伸手撩她黑纱,她忙躲过去,“别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安檀了,亦不是以前的阮儿了。现在的我,看了会吓到你的。”
我颤抖地哭起来:“小姐,我只想看看你那张真实的脸!”
安禅,不,是阮儿犹豫了一下,终于撩开黑纱,沿街而行的人见状,惊叫一声跑得没了影子。我也被吓得一愣。那哪里还是一张脸,烧得已经没有了人的模样。鼻子和嘴巴粘在一起,耳朵也没了,眉毛也秃着,肉已烂掉,一双眼睛只剩了一只,另一只完全被肉给糊住了。
我捂住嘴,一把拉住阮儿:“你好傻!你为什么不告诉杨安你就是阮儿!?你为什么要跑!?”
阮儿苦笑,放下黑纱:“小蛮,我已没脸见杨安了。阮儿早死,安檀也已不在,现在有的只是一个卖唱女。或许是我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吧,曾几何时我也想过让杨安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给她看我这张鬼脸,但小蛮,我是真的怕了,若是杨安见到我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再容得下我,即便我是阮儿,谁又说的清楚,当初的他是爱我的人,还是爱我那张脸。”
我一把拉起她:“跟我回去,他若真爱你,就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
阮儿吓得往回缩:“不!他若是不爱我怎么办?他若是真的只爱我那张曾经的芳容如何!?小蛮你不懂,没了容颜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若杨安不在乎是我大幸,可是若杨安在乎,我就生不如死。我没有勇气再用一张脸去骗取什么了。这样也好,起码在大婚前他叫过阮儿这名字,不论他是爱着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就足矣。”
我急了:“那叫阿采再给你易容就是。”
阮儿摇头苦笑:“何必呢?我现在才懂,那些都是假的,淮安城不可能永远有安檀。假的就是假的,再美的容颜到头来也是假的。何况杨安现在也被我吓疯了,我只要知道他曾经爱过一个叫阮儿的女子就好,如果相处日子长了,若他渐渐对安檀刻骨铭心,彻底忘掉阮儿,我想疯的就不是他了,而是我。如今,容颜对我已不重要。”
我突然很想骂阮儿,骂她是个疯婆子。但我没说,感情是刃器,谁能不疯?哪个不疯呢?
11
我没再回淮安城,而回到了老家,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我和阿采合伙在这里开了一间茶楼,依旧取名香霭楼,依旧有一位风姿绰约、绝美容颜的老板娘——安檀。
这个安檀不是别人,就是我。
说来你也许不信,但因为有了安檀,这个穷地方逐渐富裕起来。富商官员们纷纷来此,兴建商行、药铺,一时之间,成了个热闹的繁华之地。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安檀”的出现,因为一张美得简直超乎寻常的容颜。红颜薄命,可是红颜活着的时候,也是杀气腾腾、魅力十足的,我这才明白,原来一张脸,可以有如此大的力量,大到改变一个世界。
那张安檀脸,自然是阿采给我易容而来的。连我的爹娘也只知这地方来了个绝世美女,却并不知那张脸的背后就是他们的女儿小蛮。
阿采又回复了以往的神采,因为他的安檀又回来了。那张他爱得脸又回来了。
闲时,我会妆容华丽地依在阿采怀里,用我所拥有的假象,尽全力地去爱他,去给他想要的。
有时,他也会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怕有朝一日会和阮儿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我笑:“我不怕!你不是说过,爱那个人,就给那个人一切,即便明知道是万劫不复,但那个人要,我就给那个人万劫不复。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所以,如果你想要我万劫不复,那我就给你我的万劫不复。我不悔!”
阿采傻住:“你疯了!”
我抚摸自己的容颜:“是我们都疯了!”
然后,我们哈哈大笑,彼此紧紧搂住对方,久久不松。而我,总会笑得满脸眼泪,因为自己终于得到了阿采。得到了,就不放手,直到我死,直到他抛弃我,直到这张脸不复存在,变成下一个阮儿。直到这一刻,我才清楚,我之前对阿采所隐藏起来的感情,就好像就漫天的黄土风沙,从未停息,疯狂地一直刮一直刮着,爆发的一刻,就是我小蛮灭亡的一刻。
此时此刻,小蛮已死,只有安檀。
可我清楚我即便是易容成了神仙,也易不掉那颗凡人心。有一天如果安檀不在,我亦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小蛮,而这个地方又会变成一个恶苦的穷乡僻壤。一切不过是因为一张绝美的容颜而虚假存在着。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万劫不复之后,阿采能够找到下一个安檀,继续容颜不老的神话。
于是,我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丑女人想要变得漂亮一点,漂亮女人想要变得倾国倾城,这一切无非只是为了栓住所爱男子的一颗心。哪怕明知道他们爱得只是那容颜,也要不顾一切。所以,既然阿采不爱小蛮,既然天下人都不爱小蛮,那我宁愿做一个阿采爱的、人人都爱的安檀,哪怕虚假。
容颜,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谎。
骗了别人,骗了世界,骗了自己。
完
你是我的天人,我会等着你,等着你有一天从天而降,接我去那个无忧无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