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背后死死搂住大郎，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大郎干笑：“我怎能不来，你是我的女朋友啊，将来还会是我的老婆，我的孩子他妈，我的老伴，我墓地里旁边的尸体……”
６
自从大郎罗哩罗嗦地说了那么多我的身份，我逐渐下定了一个决定，我要跟大郎走，天涯海角、任意漂泊。我想起有一部电视剧，夕阳下，一对看海的老人，有过一段淡然而安好的对白。我很想和大郎去寻找那种感觉。
生生世世的。
那几天，那个电影画面时常在我脑海盘旋。
老头揽着老太太的腰，说：“你老了。”
老太太望着老头，说：“你也老了。”
老头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老太太说：“也谢谢你。”
人是不是找到了一个一生一世可以依靠的人，就不再觊觎其它了呢？反正那一阵，我常常这样认为，常常这样认定。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人永远有贪心，或多或少都有。不可否认，大郎救了我之后，我固执地认为，我是他的心肝，但心肝真的只有一个吗？不一定了。
大郎变了。
他每天都郁郁寡欢的，吃不下、睡不香，他望着窗口发呆，他看电视时发傻，上厕所发愣，常常让我以为他掉进茅坑里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那本《忍者秘术》，它跟了他十几年了，可是，突然就被我代替了。
大郎还不习惯。
我终于受不了了，看着大郎日渐消瘦，看着自己作孽深重地代替了那个心肝的位置。
那一天，我捧出了那本书，残本，是《忍者秘术》的另一半。是的，这是我老妈传给我的。是我们这派代代相传的秘宝。老妈说过，它是我的命，就像大郎的师傅曾经对大郎说过的话一样，她总是一而再地提醒我：“古古，书在人在，书无人亡！”
可是我的命已经不再是那本书了。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男人。我决定调换。
那夜，我把书捧给大郎时，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光芒，像在黑暗深邃的山洞里猛地发现了出口的亮光。
我说：“拿去吧，是我让你丢了那本书，现在，我把我的这本给你。”
大郎哆嗦：“这……这是什么？”
我笑：“不就是你费尽心思找了那么多年的另一半残本。”
大郎几乎是从我手里抢过了那本书，笑得诡异。然后，他死死搂住我，他说：“谢谢你，古古！”
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傻女孩。在大郎得到那本书的时候，我仍旧憧憬着某些遥远的安好。我不知道，事情会发生变化，因为，我们彼此掩饰得都太多了，连我们自己都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我，真实的他。直到大郎无声无息消失时，直到老妈气势汹汹找到我时，我才知道，我被骗了。
没错，我和大郎原来归根结底，都是有阴谋的，都是一个任务至上的忍者。
老妈咬牙切齿地说：“古古，我们母子被他们师徒再次耍了！”
我要先说说我老妈和我老爹的事情。
这件事当然不是从老妈嘴里听来的，她不可能说，但她不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虽然藏着掖着，这附近的忍者却早就传开了。据说，老妈和老爹的相识，其实是一场任务。为什么？还不是那本书，多少年来，这本分成两半的《忍者秘术》流传在两个忍者派别、两个国家中，彼此都想要全部拥有，于是，不知为此明争暗斗了多少个日夜。
我不知道老妈究竟是否真正爱过老爹，也不知道，老爹是否又真正爱过老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找不到答案了，是尘封的酒，不打开喝一口，真的难以体会当时的心情。
只是，听忍者们说，老妈和老爹假模假式又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后，本来面目终究暴露出来。他们接近彼此，无非是为了得到彼此手中的残本，于是，爱人成了仇人，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仇人，他们又轰轰烈烈地打了一场，鱼死网破地竭力展示着真实的一面，到最后，属于各自的仍旧属于，不是各自的仍旧不是。书还是分成两半，各自拥有保护着。
老爹从此回到了故乡。
老妈从此忘记了老爹。
起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想老妈和老爹真的只是彼此的任务，被强加的一种关系。但后来我发觉我错了。四岁那年偷偷窥见老妈哭泣着烧掉那条头带的时候，我就知道，老妈其实是爱过老爹的，真真切切地爱过的。有些东西即便消失不见，已是过往云烟，或者根本就是镜花水月，却依旧流连忘返。
忘不掉的，只能是心痛。
所以，我真的理解老妈，从她醉酒后的话中听得出来，她不是说过，她下不了手，她甚至连剑都没有挥动一下就输了，她说她恨他！她恨的是什么？不是老爹，其实，是恨自己，恨自己忍不住地去想、去爱，去回忆曾经。所以，她才那样坚定地说过，她永远不可能忍者无敌！
我能否做到忍者无敌呢？
我原本以为我能。
从发现大郎，到接近大郎，到爱上大郎，再到被忍者绑架，其实都是老妈教给我的任务，也是她一手策划安排的。为的就是得到大郎手中那本《忍者秘术》的残本。她告诉我，她不想输了，在发现大郎出现在我们这个城市，寻找我家那半本残本时，老妈就下定了主意，这一次，她一定要得到大郎手中的残本，她一定要赢。不惜一切代价地赢！可她不知道，大郎的师傅、我老爹也不想输，他也要不惜一切地赢。
我成为了当年的老妈，怀揣着同样的任务，同样接近一个陌生的男人，然后爱上他。在他毫无防备时，露出我森森利齿。但在那个狭小的小屋中，被“绑架”的我等待大郎到来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直忐忑不安。说实话，我害怕他不来，更害怕他来。
我求过老妈，我说：“老妈，为什么非要得到那本书，为什么非要赢？”
老妈说：“没有为什么，因为这是任务，二十年前，我的任务没有成功，二十年后，作为我的女儿，你有义务接替我执行任务，换句话说，如果你仍旧没有成功，那你的子子孙孙便要继续执行这个任务，直到任务完成为止。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忍者！”
我绝望了，我说：“二十年前，你没有成功，那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当然！”老妈笃定，“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不想成功，是因为放弃了，可你不能。爱情是什么，它美好灿烂，可它实际上又是世界最厉害的武器，它能让所有人乖乖投降。所以，我要你用尽全力去爱那个大郎，这样才能万无一失地成功。”
“万无一失！？”我反问。
“是的。”老妈点了点头，“我已经懂得了，想要得到某样东西，最容易和事半功倍的办法，不是抢，不是偷，而是让那个人乖乖地自动交出来。我相信大郎已经被你迷惑了，我相信他会来的，会为了你的命，而乖乖交出那本残本的。”
老妈是个聪明的忍者，不可置疑。可她没想过，这世界上其实和她一样聪明的人，比比皆是，比如，我那个老爹、大郎的师傅，比如，大郎自己。
我们都在用爱情做赌注、做武器。只是，我从未想到大郎会骗我，这或许是女孩子天生的痴傻吧。当母亲出现在我面前，把那本残本摔到我面前的时候，气势汹汹地告诉我，这是一本假的残本时，我真的傻了。我仿佛看见，我和那本残本一同掉进河里，而大郎在我挣扎的时候，一边戏弄般地对我大呼“放心，我这就来救你”一边奋力捞起那本残本。阴阳怪气地对着挣扎的我笑。
原来，我们都是有任务的。
都被彼此欺骗了。
都在掩饰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都懂得那个道理，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办法，就是爱情，最容易让人把性命一般珍贵的东西乖乖交出来的办法，就是爱情，最容易欺骗人的，就是爱情，最容易害人害己的，就是爱情……在大郎神秘失踪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开始失眠，类似诈尸，傍晚时会瞪着大眼看天花板。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大郎那么有自信，自信地相信我会乖乖交出那本残本？后来，我才明白，因为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清楚，我不是一个无敌的忍者。
我忍者不无敌。
我看到大郎失落的样子，一定、一定会乖乖交出另外一半残本，聊以慰藉他佯装受伤的心灵。因为，他已知道，他真真切切付出后，我便会真真切切、不顾一切地爱上他，那样，他才会胜卷在握。这是一个忍者之间的真实的谎言，真心爱过别人，别人才会对你疏于防范，你才能达成目的，可目的达成后，你又要忍住真心，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胜后又败。
当年的老妈和老爹，便是在真心爱过后，却没能忍住。
或许，这就是老妈说的，她永远无法忍者无敌的真正原因，因为，她永远忍不住不去想老爹。那么，她就永远是失败的。
８
我开始重复以前的生活，去网吧打工，回家睡觉，偶尔吃一串麻辣串。吃的时候，还会抬起头来望着二百米远的那座摩天大厦顶楼。一阵忍不住的哆嗦——我果然不是个有超强忍耐力的忍者。
再遇到大郎的时候，我很吃惊。他似乎是故意的，撞进我家窗户，玻璃又碎了一地。
我愣愣地望着大郎，许久，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书你得到了，你赢了。”
大郎冷冷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何为忍者无敌？”
我笑：“就是要忍住不去爱对方。”
大郎也笑：“你错了，忍者无敌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对方忍住不去爱自己。”
我傻住了，又开始哆嗦。
大郎意味深长地说：“你哆嗦什么，难道你还有那毛病，见到喜欢的东西就哆嗦，难道你还爱着我？”
我摇头：“不是，我是害怕了。害怕我成为一个无敌的忍者。”
大郎嗖嗖嗖地终于消失了。我停止颤抖。我没说谎，我是真的害怕了。我不知道大郎会不会成为一个忍者无敌般的男人，也许那本终于齐全的《忍者秘术》会成全他，也许，和我之间的爱情淬炼会成全他。只是，到达了忍者无敌的地步，又有什么用。他和我都应该清楚，忍者无敌真正的奥秘、真正的答案，其实是忍者无情。
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忍者无敌了。
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打败的敌人。
无敌，你便无情。
无情，你便无敌。
完
创作谈：一张脸，就是一个人生。丑人有丑人的人生，美人有美人的人生。我想说的是，千万不要以貌取人，有时候，看似高高在上的美人们，实际上，羡慕的往往正是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