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傻子也知道那滩水从何而来。我宁死不屈,我指天誓日,我说:“我宁可被身后那群恶人杀了吃了,也绝对不遁地……”实际上,我的话还未说完,大郎已经拉着我站在了水里。双手合十,于是,我悲惨的……尿遁了!
洗澡!洗澡!再洗澡!
在我第N次进入浴室冲澡的时候,大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摇头晃脑,一副教书育人地模样说:“古古,你至于嘛你,你别忘了我们的四条准则,一切以保命为主!”
我在浴室洗得几近虚脱,但仍旧大喊道:“保命!好啊!你倒给我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保命!?”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郎捧着一本书,在我面前展示,非常小心翼翼地打开,说:“古古,我不骗你,都是因为它。这是《忍者秘术》的残本,那群人就是为了抢它,才追杀我的。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宝贝,他说过,书在人在,书无人亡。”
我谨小慎微地捧起那本《忍者秘术》,不语,看了几眼,又把它还给了大郎。大郎也不语,我们好像都在思考心事。
半晌,我说:“大郎,给你出个智力测试题。你要认真听,仔细答。如果,有一天,你师傅和这本书同时掉到河里,而你只能救一样东西,救了书,你师傅会淹死,救了你师傅,书会沉底,你要先救谁?”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对大郎而言,再简单不过了。他是孤儿,他师傅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教他学走路,教他学说话,他应该毫无考虑地回答那个唯一的答案——救师傅。可他却毫无考虑地说:“救书!”
我吸了口凉气,那一刻,突然觉得大郎很陌生,我说:“好,我不为难你,我再问你,假如我和你师傅掉进河里,同理,你要先救我还是你师傅?”
大郎这次却迟疑了,他绞尽脑汁,一副在做超级难的几何数学题的模样,最后从嘴里挤出一个我并无欣喜感的答案:“好吧,那只好先救你了。”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心里,究竟有多重的份量,实际上是很难揣测的,有时候,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模棱两可。但人总是自私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得到和拥有全部,不留一丁点给别人,这反而总是弄巧成拙,好事变坏事,坏事变蠢事,一发不可收拾。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大郎,那就是如果我和书掉进河里了,他该怎么办?
这世界上有太多问题,却太少答案了。
问题容易出口,答案却很难找到。
最可怕的是,你奋不顾身地救出了你最爱的人,你最爱的人却埋怨你没有去救他或者她最爱的人。
4
老妈曾经说过,忍者无敌。
我一直不理解,怎样才算无敌,我曾经问过老妈很多次,她却满脸无奈地告诉我,她也不清楚,因为,她也不是一个无敌的忍者,只有真正到达那个层次的人,才能体会何为忍者无敌。我想,或许到达那个程度之后,真正的忍者无敌,是不惧怕任何问题,也不吝啬任何答案了吧。
于是,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年轻时的老妈不像现在这样想得开,她总是眉头死锁。
我记得,有一次,四岁的我,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老妈哭泣的画面,她拿着一条黑黑旧旧的忍者头带,坐在沙发上。月光微凉,她就捧着那条头带哭,哭得很压抑,似乎害怕被别人听到。那时,我已经懂了。
那一定、一定是老爹的东西。
可是老妈后来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她把那头带烧掉了。她拿着头带在脸上摩挲半天,又恶狠狠地变了脸,念了个火咒,那头带散射蓝莹莹的光,在她掌心化为乌有了。那一刻,幼小的我已经清楚,那不仅是老妈的爱,还是老妈的敌人,横在她“忍者无敌”前的一块巨石,推挪不动分毫。
是的,我老妈很厉害,中国甚至全世界的忍者,我觉得都不是老妈的对手。
这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和老妈辗转各个城市。起初,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忍者偷袭我们、追杀我们,我也懒得知道,因为有老妈在,她总是将那些找上门来的忍者杀得屁滚尿流。但有一次,老妈输了。
老妈回来的时候,并非浑身血迹、狼狈不堪。她依旧是走时的模样。
那晚,我知道老妈要去迎战,我一直假装熟睡等着她回来。她回来的时候,剑上干净非常,一滴血、一道砍杀过的痕迹都没哟。她一身的忍者装也如新,似乎根本没和别人打斗过,但她却一副落败的模样,颓丧、无助、失落,怨恨……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输了。无须斗争便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大费周折地比试一番,才能得到输赢的。仅仅,真的只是仅仅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点心理波动,你就已经输了。
那晚,老妈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时而笑,时而哭的。
我怯怯靠近她,她一把搂紧我,开始自顾自地说些什么,我才知道,那晚,她是去见我老爹了,那个一直活在我世界之外的男人,那个给了我生命,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忍者。她嘀咕嘀咕地没完没了地说,她说:“古古,你知道吗,你老爸是个坏蛋!大坏蛋!”
她说:“古古,你知道吗,我又输给你老爸了,我甚至连剑都没有挥动一下,就输了。”
她说:“古古,我恨他!”
……
恨是什么?爱是什么?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是豆浆搅进牛奶里,都是白色的,却是两种物质。人们难以辨别。如同一个人给了你莫大的关爱,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离开,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爱很快会转变成莫大的恨。这是无限的,之前爱得越深,之后就恨得越痛。这世界,总有这种事情发生,比如你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你,比如,你最忠诚的宠物,突然咬了你一口,撒腿跟着别人跑了。
但人们仍旧乐此不疲。
5
在大郎结结巴巴、犹犹豫豫地回答智力问题之后,我开始彷徨了,我不打算继续乐此不疲下去。
我回了一趟老家,在一个清晨,提着行李,站在大郎门前,愣愣地站了五分钟后,我终究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在,我没有割舍得太干净,我在他门缝里塞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回老家一趟。我知道他中午饿的时候,一定会出门朝我要饭吃。
那样,他就能看到了。
家乡美啊!稻田如浪,远山如黛。
老妈做了丰盛的饭菜给我接风,我吃不下,望着菜发愣。我在想,那个该死的大郎如果发现我不见了,是不是又打算泛懒,不吃饭了。老妈看出了我有心事,她问我:“古古,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说:“没……没有。”
老妈冷起脸来,说:“古古,我告诉你,你不能犹豫,你明白吗!?你不能像老妈一样!”
我喃喃:“我懂,我懂,我是一个忍者……”
也许,你们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懂的。
在老家的几天,我学会了装深沉。我看了大量的爱情日剧、韩剧,当然不是那种纯偶像的,我看深层电影,类似悲剧。我开始哭,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哭,我想把眼泪都用光。这实在是个愚蠢的想法,人类的泪腺,怎么能用光呢。
我的眼睛,于是变得红肿不堪,像金鱼,晃晃荡荡,摇摇欲坠。
我不敢让老妈看见我这副模样,忍者不允许哭,只能笑,假笑。
但无论我怎样掩饰,怎样逃避,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懂,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挡是挡不住的。是一群忍者,他们大概有几十个人,他们带着夜的颜色,黑呼呼地出现了。他们是我这生见过人数最多一次的袭击,我想,大概这个城市仅存的忍者都出动了。
老妈根本顾不上我,她左挡右挡,杀得头发都飞了起来,狰狞地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老妈疯了。
被逼疯了。
我被那群忍者带走了,他们在我后脑上用力磕了一掌,我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屋子里。身边的忍者依旧是一副笔挺的忍者服,他们都蒙了面,我看不见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大喊,我要他们放了我,他们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他看样子是忍者中的“上忍”。他阴阳怪气地笑:“别担心,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
直到大郎出现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那道我不敢问的智力题,这群忍者将替我问出来。真是躲也躲掉了。
那个上忍望着气喘吁吁赶来的大郎,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你想清楚了吗?是要你女朋友还是交出那本书来?”
我定定地望着大郎,大郎也定定地望着我。他攥紧了拳头,四下观察,我知道他不想妥协,他想既保住我的性命,也保住那本书。
有人说过,你得到了什么,你就要付出什么,甚至更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我们都懂。可面对的时候,谁又不像狗熊掰棒子,掰了一个又一个,不肯停手,不肯放弃。这是欲望,天生的欲望。别否认,你也藏着这种欲望,只是还没有显露出来而已。我知道,那一刻,我在大郎的心中是有份量的,起码他来了。
就像我和书都掉进了河里,他已经跑到了河边,就是这种态度。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看那些掉眼泪的日剧、韩剧时,并没有变得白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应该说是一个答案。那道智力题的答案。如果你心爱的两个人,或者两样东西,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怎么做?你该怎么做?
答案有些悲惨。却是我想到唯一安慰对方的答案。
那就是谁也不救,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者它们沉入水里,至少,在临死的那一刻,他们或者它们都不会恨你。因为,他们或者它们知道,你分配均匀地爱着他们或者它们。没有一丝吝啬和不公平——有些时候,能够得到等价的爱,是非常难得。
非常满足的。
所以,从大郎打破门而入,像第一次冲进我家窗户的时候,我欣慰地笑了。我对自己说,我满足了,因为,起码大郎来了。
我满足了,那些忍者却不满足,那个上忍又迫不及待地发问了:“怎么样,书究竟带来没有?”
大郎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四面八方的忍者们,他知道,他如果反抗,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救出我。他踌躇了再踌躇,犹豫了再犹豫,终于颤颤抖抖地从怀里摸出了那本书,颤颤抖抖地交到了那位上忍手里。忍者们如获至宝,很快嗖嗖嗖地消失不见了。
大郎一声不响地解开我的绳子,拉着我,埋着头向家走去,沮丧和失落,满眼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