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席儿你回皇宫并非本意?”落枫蹙眉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若是可以,我宁可在山间野林孤苦一世,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外表富丽堂皇实则肮脏龌蹉的地方。”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激烈的起伏,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与她毫无干系的平常小事一般。落枫曾阅人无数,赌人心思甚是通透,可即便是眼光毒辣如他,现也摸不准这个人儿内心的真正想法了。
思纣片刻,落枫看了一眼正细细品茗的美丽少女:“那你可有打算?”
“就如他说的那般。”
“可以你的身手,实在不必如此折腾。”
慕倾席放下手中茶杯,将落枫搭在桌面的折扇拿了起来随意把玩着,淡淡道:“折腾事小,麻烦事大。人都有倨傲心理,更何况是那些出生不凡、且又有些实力的人家。本应亡魂的我突兀回归已然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若再惹毛了别人,指不定会添多许多麻烦,倒不如低调些。愈是平庸之人,反而愈不会遭人记恨。”
“我虽颇有微词,但这确也能够省去不少麻烦,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且当年那场火灾燃势凶猛,于死里逃生的人会有什么影响亦不得而知,无论你怎样胡扯,倒也毫无痕迹可寻。”
说实话,他并不愿意她如此努力地部署一切,以一步算百步的筹谋是极易崩溃的。可她有她的骄傲,最有资格调查此事的人选非她莫属,相信她也必然是已经找到了什么才这般执著不悔。罢了,不管她要做什么,即便过程艰险坎坷,他也定是要陪她一起捱的。
这大概便是他一直以来所充当的角色,无论是在懵懂天真的幼时抑或是在阁中的三年里。
她知道他懂得潜藏,所以才会放心把“暗枭”部队交给他,用于打听各类情报,这也是他为何会居于“左使”而非“右使”的原因。大铭历来是以左为尊的。只不过,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藏得最为隐秘的,是他的心。
“知我者,表哥也。”慕倾席莞尔。
落枫哑然一笑,她将自己层层封闭起来,又怎会让人窥探了去?
“话说,你那日一身男装是怎么回事?”
慕倾席神色不变,轻声道:“纯粹是想出来走动走动,整日闷在这小小庭院里,也挺无趣的。”
“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脸上柔和的线条渐渐严肃起来,落枫明白这事可大可小。
慕倾席稍稍敛目,微叹一声,将手里的折扇合上,望向眼前这个温润俊朗的男子:“遇人刺杀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
“你当时的状况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静默了好一会儿,慕倾席这才缓缓说道:“不过是遗留之症,不提也罢。”
落枫拧眉,伸出手来便要去探她的脉搏:“让我看看。”
她冷不防地站了起来,背对着落枫,将纤长白皙的两手隐于袖拢之中:“不必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早已用药,过个两三天便会好的。”
“席儿,什么时候就连你我之间也产生了嫌隙?”落枫眼里掠过一抹苦涩。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呢,她,早已不是以前那个稚嫩的小女孩了。
“并非是我不信你,只是……”只是她不愿再让自己的至亲至爱之人为她而担忧了。
走到她的跟前,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落枫沉声道:“席儿,若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不会容你这般胡来。”
“你这又是何苦呢?”见他依旧坚持,终是拗不过,遂无奈伸出纤细皓洁的手腕,让其细细把探。
落枫面色稍霁,大手轻柔地覆上,却是将剑眉拧成了疙瘩,久久不语。
似是再三确认过后,这才撤了指尖,开口:“这‘蚀骨’之毒以极痛极缠为著,依你的身体来看,怕是早已找到了解决之法,不足为患。”
只是,除此之外,他总觉得她的经脉有些异样,但却说不上来是什么,又不似身体机能的问题,不过与这毒药无关便是了。况且她也经历了如此多的风风雨雨,既想要查出个究竟,想必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思虑至此,落枫的心中倒也安稳几分。
“看来表哥有很多话要问我。”慕倾席神态自若,好似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一般。
“你为何会中毒?还是如此折磨人心之毒。”他的眉头皱得极深,眼睛里的担忧更是如此得触人心弦。果然,血缘是一种斩不断的联系,这种担忧,是当她作为阁主时从来都不曾在落枫眼中看到过的情感。
大概,人都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一种,只会对家人付出最真挚的情感的存在。
她突然想逃跑了,逃开他的重重逼问,远离他那睿智的眼眸。但她依然
站得笔直,宛若屹立不倒的青松,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和与生俱来的傲气,语气却是漫不经心般,如同一位过路人,看客似的与街坊邻居聊起近日的所见所闻:“听说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害了不少人啊,表哥可有兴趣听我说上一说?”
“那是自然。”
嘴角微微带起些许弧度,慕倾席温柔地笑道:“如果用银针来检测他命人送来的糕点,那想必显示的会是黑色剧毒吧。娘亲吃下糕点后,无论我如何大呼下人,皆无一人应声前来,表哥,你说那时我该如何抉择呢?”
虽说落枫想知道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当他听完这句话后,心脏也不由得紧缩起来。
“留暮汐一人照顾娘亲与凌儿,我欲要去找御医。但就在这时,庭子突然烧了起来,一个全身都被黑色斗篷所笼罩的面具人在门口截住了我,二话不说便强行给我灌下‘蚀骨’。”
“不过那人的武功并不拔尖。他将我扔回内室后,暮汐就与之打了起来。他似乎还想做些什么,但或许是没有想到暮汐会武,交战时渐渐落了下风,见局势不妙,且火势已燃及寝室四周,于是便阻了我们退路,一个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落枫一手环胸,一手竖直置于唇边,牙齿轻啃着拇指指尖,恍若琥珀的眸子转了又转,神色不明,这是他沉思是的惯有动作。
他忽的抬头:“那人是男是女?”
“可男可女。”慕倾席答道,“他不算太高亦不是太低,斗篷袍子更是宽大,就外观而言根本看不出什么。”
“这下可难办了。”
“不过在那人与暮汐交手时,我无意中发现他有一双枯瘦蜡黄的手,如树皮一般,但力气却是大得惊人。”
正谈话间,敲门声“咚咚”响起,伴随着的是一个清脆的女音:“小姐,我回来了。”
慕倾席重又坐下:“进来吧。”
古色古香的门扉被推开,系在腰际的青铜色古铃随着落下的步伐一阵一阵地晃动,堪比百灵鸟歌唱。
“小姐,你命我办的事情都已经调查好了。”暮汐说道。闻得一种异于冰凌花的淡雅气味,她的视线一移:“左使也在啊。”
脸上又浮现出温和的笑意,落枫执起折扇摇了摇,故作愧疚地叹息道:“我本以为是我这眼神不好使了呢,竟连你们一人都辨认不出,却道是你们长得都愈发漂亮了,哪里还有小时候流口水的样子。”
慕倾席脸一红,忙借茶水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平日里都以面具示人,表哥认不出也属正常。”
暮汐也显得几分不自然,轻咳了一声:“皇上已在楼下等候许久。”
“知道了。表哥,容我先更衣。”慕倾席望向落枫。
“好,我在外边等你。”
落枫刚推开书房大门,便看见离卿靠着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落枫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如沉浸在迷梦之中惊醒过来。
“你不会一直都在这儿等着吧?”落枫今日的眉头就没放松过。
离卿拍打着衣袖上的皱褶,答道:“没,刚下去走了走。”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阁主便是席儿的?据我所知,你对皇室之事兴趣寥寥。”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猜的。”离卿丢下清清淡淡的两个字便走到一旁的鱼缸处逗鱼去了。
落枫满脸的怀疑:“猜的?”
离卿不语。他真是猜的,就在那个月色幽然的夜晚。
就在落枫还打算继续追问的时候,暮汐推着坐在轮椅之上的慕倾席走了出来。
一张单薄的人皮面具遮住了万千风华,此时的慕倾席已不复初时的倾世之颜。面容虽然清秀可人,却也是再普通不过,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除却了那双透明如水晶玻璃的纯净眼眸。
离卿望着铺叠蜿蜒的层层楼梯,沉声道:“我抱你。”
“这倒不用,又不是真的瘫痪,我走下去就行。”说着便要站起来,却被离卿强势地打横抱起禁锢在怀里。
“离卿,你这是做什么?”慕倾席挣扎着,奈何不如别人力气大。
被吓到的不止她一人,就连落枫与慕汐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做戏得要做足全套才好。”离卿面无表情地答道,迈开长腿便下了楼梯。
落枫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忙追上去在离卿耳边说道:“要抱也是我抱啊。”
却被某人一记刀眼扫过:“我喜欢。”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虐待落枫的高冷模样,“你去扛轮椅。”
不过是几层的阶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到了底楼,离卿这才将慕倾席轻轻放回轮椅上,还抱怨了句:“太瘦了,以后得叫厨子多做些荤菜。”
话音刚落,便见慕宸赶了过来。他方才就一直看着楼门,等的心里那个焦急啊。
“席儿。”
慕倾席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亲人:“嗯。”
慕宸见女儿坐在轮椅上,便想走到后面亲自推她,却被人抢了先。
“你最好还记得我说过什么。”离卿连一眼都不想再多留给他,直径推着慕倾席越过慕宸,先行走掉了。
落枫叹了口气,看着慕宸那落寞的神情,?说道:“皇上,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