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为何带我来这儿?”落枫望着眼前这扇朱红色大门问道,书于门檐下的紫檀牌匾之上的“无影苑”三个大字还是出自他的手笔。
慕宸微微皱眉:“你知道这座别苑?”他来无影苑的次数不多,只能隐隐猜出那个脸戴青铜面具的瘦高男子是京城首富离卿。至于其余人,他实在是不识,更何况是不常现身于此的落枫。
落枫稍一思量后答道:“略有耳闻。”
皇上怎会来这?落枫的心跳不禁快了几拍,一个曾被他否决多次的大胆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浮现。
莫非……
落枫不敢胡乱猜测,他怕等来的又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似是早有预料般,厚重的大门缓缓地开了,门后所站之人仍是离卿。
离卿并没有饰上面具以遮掩自己的面貌,而是坦坦荡荡地用真容来为他俩开门。只是他此刻脸上神色淡淡,不似以往的放荡不羁,平静无波的桃花幽眸只瞥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入了长廊:“进来吧。”
连声音亦是这般淡漠疏离。好似在说:即便你是皇上又如何,我才懒得跟你抬什么规矩。
慕宸倒也不介意,笑意盎然:“有劳。”亲自关上了大门,默默地跟在离卿身后。
呵!离卿一阵暗嘲,想起昨日所发生的事情,心中更是看不起这个皇上。
慕宸的思绪亦是不断地翻涌着。他那时追了出来,在苑庄里四下寻找过后,恰好看见慕倾席窝在离卿怀里哭,他的心不知有多疼。她宁可在下属怀里不顾形象地暴露着自己的脆弱也不愿在他面前卸下一丝武装与防备吗?他这样想着,却又见她推开离卿,擦了眼泪,威逼过后挺直身板走掉了。
他早该知道,她是如此骄傲的一个女子,却又忍不住为她担忧,遂走去询问离卿:“她还好吗?”
“你不配做她的父亲。”离卿一挥衣袖,撂下这句话后就顺着路径去找慕倾席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离卿的目光就如今日一般冰冷无情,他与他本该形同陌路,但离卿眼中那浓浓的厌恶却不知为何让他的心寒到了极点。
为什么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能够随意摆布他的情绪?当看到离卿转身就走的那霎,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下来。随着离卿的每一次抬步、逐渐地远离,这种失落感就愈发厉害,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远去一般。
或许,他得查查这个男人的背景了。
落枫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心思起伏不定,在脑海中幻想着一个又一个可能,却毫无头绪。忽觉脚步声渐停,抬头一望,竟是到了这里。
“你,在这里等着。”离卿转过身来对着慕宸说道,后又看向落枫:“枫,随我进来,阁主有事找你。”
落枫紧锁剑眉,与离卿一同入了慕倾席的霁月楼,往书房而去。
“你今日怎地如此反常,可是出了什么事?”转过一个楼角,落枫问道。
“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问题罢了。”
两人相对无言,奇怪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书房门前。
“枫,你为何对他如此尊崇?”离卿拦住了落枫欲要敲打门扉的动作。
落枫自然知道他指的“他”是谁,据今日的状况来看,他们两个之间应是发生了什么。且能让平日里没个正经的离卿这般对待,这事定然不简单。
但无论怎样,从小便灌输的帝王主义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他是我的君主。”
离卿沉默,眼色渐渐黯淡下来,才幽幽叹了一句:“是啊,是你的君主,而不是我的。”
“那你以谁为尊?”
离卿深吸一口气:“好了,你该……”
“离大哥!”落枫打断他的话,眉宇间满是担忧,“我一直视你为兄长,你为何不肯敞开心扉与我诉之一二?你现在的样子,又与以前那般有何不同!”
离卿骤然抬头,眼里透露出难以置信。他与他之间向来嬉闹惯了,名字叫得亦是随心所欲,何曾听过他如此称呼自己?
对了,那时候,他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只是时光太过久远,他竟有些忘了。
“你我相识甚早,在那苦寒之地共同煎熬,本就应该互相扶持互相信任。再加上阁中三年的朝夕相对,我还不了解你吗?现在的你,与你四年前那副模样一样,一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幼稚?这才是真正的我啊。”离卿感叹道,漂亮妖艳的眼眸中竟含着从未见过的沧桑。
冷漠,嗜血,残忍,悲哀,这便是以前的离卿。
“你这样子,对得起她吗?”
离卿一怔,有些回忆便紧接着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落枫紧紧拉住离卿的手臂,“我知道的,她于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之所以会这样,定是阁主出了什么事。只是,我不希望你再回到过去,不希望,她背上的伤痕烙得毫无意义。”
“你知道她是谁吗?”静默了好一会儿,离卿冷不防问道。
虽不知离卿为何如此发问,但落枫还是诚实地摇头:“不知。”
“不,你知道。”离卿淡淡地说,“大铭皇后、二皇子和四公主于五年前的一场火灾意外离世,别告诉我你对这事没有一点怀疑。”
“不可能,你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席儿自小便深居宫中,虽乐于向武,却也不过只是三脚猫功夫,且为人单纯不知世事,又怎会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便有这般武艺可屠一楼?”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慕倾席站在门后,清冷的神韵与此刻的离卿有几分相似。
“进来吧。”慕倾席转身,先一步走至圆木桌边坐下。
落枫刚想迈步进入屋内,却见离卿只是斜斜靠在镂空的玩物架子上,问道:“你不进去?”
“她只请你又不请我,我在外边待着就是。”这倒有点闹小孩子脾气了。
淡笑着摇了摇头,落枫随手关上了房门。至少她是治他的一剂良药。
“坐吧。”慕倾席纤手微抬,为他俩二人各斟了一杯清茶。
落枫对茶道颇感兴趣,见她虽是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能将茶香盈溢沁满偌大的房间,倒是迫不及待地一掀袍摆随即落座。
“表哥,席儿瞒了你这么些年,你可有怨过席儿?”
正拿着杯盖拨弄扁扁茶叶的白皙大手一顿,落枫抬头望向眼前的清丽女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对上她的双眸,一如记忆里的清澈灵动。五年多了,夜里辗转反侧中,多少次梦见过这双美丽的大眼睛,还有那温暖的、纯真的笑容。
只是,她不会再笑得那般阳光耀眼了。
落枫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席儿,真是你。”
离卿不用想也知道书房内是怎样的一番感人景象,既然别人家人重逢了,那他也不必再在这里独自感伤。
不可能?
这世上又有多少东西是不可能的呢?
到楼下花园去走走也好,至少不会那么压抑。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了三年的玉骨扇,玲珑剔透的锦白暖温玉泛着淡淡的光泽,就如她一般洁白无暇,驱散着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孤独。
他笑得一脸温柔,这玉骨扇,还是初见时她送的。
“我不管你以前什么身份,有何经历,从现在开始,咱们便是一家人。”那年,她笑靥如花,向他伸出了手。
为何她要一袭白衣不染纤尘?为何他要一身黑袍深沉莫测?只因他们的手中沾了太多的污血,让人感到肮脏。唯有玉,才可温和人心。
“右使?”
离卿转头一看,一抹妖艳的紫色身影正随风摇曳,淡化成一道风景。
“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暮汐说道。
“无碍。”离卿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摇骨扇,似与平常一般。
“对了,暮汐姑娘。你家小姐昨夜发了高烧,得多照顾着点。”离卿临走时叮嘱了一句。
暮汐懊恼:“我这才不在几天啊,居然就把自己给弄病了。”然后才似想起什么:“右使,谢了。”
离卿潇洒地摆了摆手,可暗处的神色却是惆怅至极,就连嘴边的弧度也渐渐松弛下来。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是明白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了一切,输了心。
离卿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穹宇,心思澄明。他的天空,多久没有这么蓝过了?
“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劫,可我依然庆幸着,今生能够遇见你。”
微风轻轻卷起他的玄色衣袍,飘荡着,翻涌着,一如他与她初见时的心情,层层涟漪,不再是一潭死水。
只不过,你永远都不会属于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