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卸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话表刘诚令妻马氏看守门户,父子三人出大门,同着四位公差来到县衙,禀覆知县。林知县饬捕役押解人犯先往书院而去,随后坐轿到了书院门首,下轿入内,见了按院,伏身打躬,口尊:“大人,卑职将刘诚父子拘到。”于公吩咐:“带进来。”林知县遂饬差役把刘诚父子带至案前跪倒。于公问:“你是何名?”刘诚答道:“小人是刘诚,他俩个是小人之子大勇、二勇。闻大人呼唤,前来领赃银。”于公说:“如今本院获一贼人,身有若干银两,所供是偷你家的,你将银子件数、分量并失盗日期,你若说得件件符合,将银发给与你。讲。”刘诚叩头,口尊:“大人,当初小人之父刘永贵积下六百银,临终时交给我,至今有三十年,藏匿在柜,我的两子也不知情,前夜被贼偷了去。只为农忙,未递差缉呈现。今蒙差传小人父子三人前来领银是实。”
于公闻言,微然冷哂说:“这宗银子情实是你的。却不是你父给你积下的,倒是你女婿给你赚来的。如今你女儿刘锦瓶告你父子图财,害死他丈夫,是否?”刘诚父子三人闻言,只吓的面如土色,连忙叩头,口呼:“大人,小人的门婿李尽忠赴山东投亲,在山东病故,如何赖小人父子害死他?”于公闻言,怒喝道:“口走!好刁恶奴才!这件是千真万真,有凭有据,你还在本院面前强词折辩!我且问你,李尽忠既是死在山东,他的褥套因何在你家中?尔父子三人抬起头来,认的我否?”刘诚父子抬头一看,暗想:“这公案上坐的与算命的先生相仿。”心中已明,“咳!宁死不招,父子之命可有。”遂口尊:“大人,六百银被贼偷去是实情,图财害婿是虚。”
于公骂道:“好一佞口奴才!若不给你个对证,你也不肯招认!”吩咐:“带张八挣。”捕役张千答应,遂把张八挣带到堂口跪倒。于公问:“张八挣,你将那夜往刘家做贼所见之事诉上来。”张八挣口尊:“大人,小人眼见刘诚两个儿把那李尽忠勒死,其实不与刘诚相干。”大勇、二勇问张八挣:“俺和你有何仇恨,你血口喷人?”张八挣说:“你住房山县,我是济南府,天各一方,人居两地,风马牛不相及,你说冤仇,从何而起?”大勇说:“咱无冤仇,为何偷俺银子,无故又诬俺杀人?”张八挣说:“你休强辩,那一夜我在暗处,见你兄弟二人用猪毛绳把李尽忠勒死,移尸害那王秉善去。你俩把尸身抬出去,我得了空,才把银偷去。实话好说,你若强辩,大人也不能饶你!”大勇口呼:“大人,张八挣是一片虚言,若信他诬证,小人父子就屈死了!”于公闻言大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口走!好奴才,本院亲自见过佐据,又有张八挣确证,竟敢绕舌,不肯招承。来!每人掌责二十!”青衣呐喊,将刘诚父子三人只打的满嘴流血,他父子三人方后悔不及。
这刘锦瓶在便室看的真切,见他父子三人被掌责,只打的他父子三人鼻青脸肿,满口流血。又是疼又是恨:疼的是父女天性;恨的是杀夫之仇,不该杀夫图财,人面兽心,伤风败化,忍心害理,只想得银,永享富贵。那想割他人肉,难安自己身上,天理昭彰,也有今日。想罢,退入便室内。忽闻于公把惊堂木一拍,喝问刘大勇:“怎样害死你妹夫?尸移何处?从实招上!”刘大勇口呼:“大人,小人的妹夫吃酒吃醉,他独自睡在屋内,约有半夜时分,忽闻院中狗吠,俺兄弟俩起来一看,妹夫已被人勒死,银子亦无了。大约张八挣偷去银子,我妹夫必然死在他手。”于公说:“就是张八挣窃盗拒捕,勒死你妹夫,你等何故不递呈纸呢?现今张八挣证住你们哩,你就举他行凶,难道本院将此案安在张八挣身上,释放你们不成?你狡猾不招,拉下去,夹起来取供。”此时刘诚见于公要动大刑,恐儿子受刑,遂向上跪爬几步,口呼:“大人息怒,勿用刑拷。古云:‘小儿犯罪,坐家长。’小人情愿领罪抵偿。”
正然领罪,只见刘锦瓶走出便室,跪在堂口,口尊:“大人,想情张八挣亲眼见我家两哥哥勒死我丈夫,不与我父相干,须得正犯抵偿。”于公说:“自有公断,你且退下。”于公说:“刘诚,你欲舍此老命,替子抵偿,焉得能够?爷做爷当,儿做儿当。”喝令两旁青衣:“把刘大勇夹起取供!”只见众青衣双手高擎夹棍,向堂前一摔:“请大人验刑。”两边人役齐声喊堂:“哈!”禁卒手提夹棍,恶狠狠径奔大勇而来。大勇害怕,心中暗想:“欲待不招,挨了夹棍,也脱不了此罪,皮肉白受苦。”无奈,高声说:“小人实招,小人妹丈李尽忠发财回家,我父设酒肴接风,因雨留宿。
我兄弟二人见财起意,用猪毛绳把他勒死。今日事犯当官,情愿认罪抵偿。”招房写了供词。于公标了朱笔,附在原卷,复问刘大勇:“你妹夫尸身却掩匿何处?”大勇供:“本滩有一王秉善,和我父子有仇,把尸身送到他的门首,及至天明,尸身不见,大约那王秉善私自埋了,也是有的。”于公骂道:“好一个死有余辜的奴才,自己图财害命,反移尸陷人,令人可恨!”遂用朱笔标了一张传票,差人去传王秉善;又令禁卒把刘家父子寄监,遂命刘锦瓶婆媳并李大伦:“案已明晰,你等暂且回家,以待寻着尸身,凶犯定罪正法。”三人叩谢了天恩,归家去了。于公打点退堂歇息。不题。
再表李尽忠被素真仙子救上万松山,在养真洞待了数日,虽则风景可恋,未免心中思家,郁郁不欢。素真仙子已知缘满难尽,遂用风送下山。到了自家门首,见街门紧闭,李尽忠用手扣门,口呼:“母亲,开门来!”
这田老夫人正与儿媳刘锦瓶讲刘家父子不良,忽闻门外叫门,刘锦瓶听了听,好似丈夫的声音,慌忙开门一看,门外果是夫主,只吓的倒退说:“你死的屈,奴亦替你报仇,官拘凶犯,现禁监牢,不久正法,与你抵偿。你的冤仇得报,不必来家显魂。”李尽忠口呼:“贤妻,为丈夫被你父兄图财害命,多蒙素真仙子救上山,死而复生,非是显魂,原是生而还家来了。”刘锦瓶闻言,喜不自尽,真是悲喜交集。那一段情景,有西江月一首为证:
二人猝然相见,洵为意外奇逢。 尽忠被害又重生,佳人惊疑不定。秋波纷纷落泪,面上又带笑容。 悲喜交集无限情,一心犹恐是梦。夫妻二人在大门内各诉离情。
田老夫人见儿媳去开门未进来,又闻有悲声,心中不解其意,遂走出房来,只见儿妇同一男子在门内相对而泣。老目昏花,看不真切,仓猝之间难辨是何人。李尽忠见母走出房来,忙迎上,近前跪倒,口尊:“母亲,不孝儿尽忠还家,与母请安。”田夫人闻言,惊喜交加,把眼揉了揉仔细观看,果是尽忠:“咳!我儿命丧刘家父子之手,怎么又还家来了?”李尽忠见问,遂将被害复生从头至尾述了一遍,阖家欢喜。这且不表。
次日清晨,众街坊邻里皆知李尽忠未死还家,都来贺喜,足足热闹了一日。次日,刘锦瓶口呼:“夫主,那刘家父子勒死你,将尸身移在王秉善门首,他们将王秉善连累上,你得进城去见按院大人,一来谢剖冤之恩,二来解王秉善之危,不可屈了好人。”李尽忠口呼:“娘子言之极是。”用了早饭,一直入城,至书院门前,求门上往内通禀。
于公后堂正坐,门上跪禀:“大人,外边有一少年,自称是刘诚之婿名李尽忠,要求见大人。”于公闻禀一怔,心中暗想:“那有死而复生之理?莫非屈死来显魂?岂有此理!”吩咐:“命他进来。”不移时,门上将李尽忠领进,跪在案前,口尊:“大人在上,小人叩谢大人天恩。”于公说:“本院为你私访,知你死的屈,今将凶犯拘到案,不久正法,与你抵偿。你这冤魂白昼竟敢进我书院,所为何情?讲来!”李尽忠叩头说:“小人非鬼,原是一人。”于公问:“你既是人,莫非死而复生?在何处存身,今日方露面?”李尽忠遂将被害,多蒙素真仙子救活,在洞中存身诉了一遍。于公闻诉,点头赞美说道:“如今凶犯在监,静候寻出你的尸身,好正法结案。你既死而复生,速销追王秉善交尸身之票。”遂又提朱笔判云:
勘得刘大勇与李尽忠系嫡亲郎舅,何乃忍心害理,图财杀命?人之无良,一至于此,可谓死有余辜者矣!幸而尽忠复生,刘氏罪有可减,大勇造意谋杀,倒应立决,姑从减等远边充军;二勇为从,非出本心,杖责八十,徒二年半;刘诚教子失训,不得无罪,杖一百,枷号一月,责放;张八挣系历城县逃役,欠项未销,应解发原籍,着该县发落。差一名衙役持判晓谕林知县,遵照办理详报。着李尽忠还家。尽忠叩头谢恩,出书院而去。不表。
且言黄副将一同朱千总,带领官兵直扑万松山红门寺而来。这寺中有两个和尚在玩月楼观棋,猛抬头,见西南角下尘土飞空,遮蔽天日,定睛细看,原是一簇兵马直扑寺来,忙忙下楼报与大空。大空闻言,心中惊疑,忙登高了望,只见兵马犹如潮水一般,飞奔而来。忙令门头僧把各门闭了,忙聚众僧议论退兵之策,退去官兵,再候于化鲤师兄弟前来相助,成其大业。众僧皆言:“并无别策,只可奋勇杀退官兵,趁胜杀进北京,推倒昏君,扶保师父登极。事不宜迟,快扣备鞍马,整理兵刃,伺候迎敌。常言说:‘胆小不得将军做,志高方可大业成。’”众凶僧齐声接言说:“正该如此。”各人皆扎束停当,备妥马匹,手执利刃,预备迎敌,满寺凶僧纷纷嚷嚷。大空手执令箭,一声喝道:“众徒弟止声,听我吩咐,官兵已到,俱要护守山门,为师的先出马迎敌,我若取胜,一齐闯出,杀他一个片甲不回。”言罢,手提禅杖,提缰上马,闯出山门。不知胜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