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关山受辛苦,劳顿尘途少扶持。
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风霜起要迟。
话表李大伦闻于公之言有些支离,遂口呼:“老客长有所不知,这节妇镇原是房山县上保定府必走的大路,于按院要到房山县,必由此过。我时时刻刻在镇外探望,并未见于按院过去,你老令我们明晨进城,在按院台下告状,老客长说的是鬼话呀?是梦话呢?”未及于公答言,周清在旁喝道:“呔!瞎眼狗头,少得胡言,这就是保定府按院大人!”李大伦闻言,仔细观看,只见老客长端然正坐不苟,与一位神道相似;周清一傍垂手侍立。见此光景,所言不假,慌忙跪倒叩头,口尊:“按院大人,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大人金面,出言冒犯,身该万死!万望大人饶恕小人。”于公说:“不知者不为罪!本院不怪罪于你,起来讲话。”李大伦说:“多谢大人恩典。”言罢叩头站起,垂手而立。于公吩咐:“李大伦,你明日将你侄媳送进城去,本院一到房山县,差人必把刘诚父子三人拘案,与你侄媳对质,给你侄子报仇,易如反掌。本院私访而来,不可走漏消息,千万须要谨言慎行。夜已深了,各自安歇去罢。”李大伦退出上房而去。主仆收拾,安寝一宿。晚景不表。
次日清晨,起的身来,李大伦前来照应,先送进净面水,于公净了面。早饭已毕,又嘱咐李大伦道:“昨晚之言,须要谨记。”李大伦回答:“小人记下了。”此时周清备妥黑驴,于公乘驴,主仆二人离了节妇镇,直扑房山县而来。在路上见田野青苗,嘉禾丰隆,农人耕耘,真正是:
五风十雨同舜日,千仓万箱乐尧天。
暗想:“这物阜民安的世界,为何竟有不白之冤?真乃良莠不齐!”心中思想,不觉进了房山县的西门,往东走不多远,转弯上北,穿街越巷,到了县前,于公骑驴闯上大堂。
这堂下守堂的皂役张猛,绰号气兜子。见一老者骑驴闯上大堂,心中大怒,用手一指:“呔!老头,好大胆!你这牲口想是赁的,就是驴差眼,跑进来的,你也该快快下驴。你竟装作大模大样,脖子后生疮不理会,看你这光景,八分是屁股痒痒了!”于公说:“你不必如此,快去唤出林一本来,有话说。”张猛闻言说:“你这口气倒也不小!林一本是我们大老爷的官讳,谁敢叫他名字?就是上司也称他林知县。你这老头子怎么不知好歹?”周清在一旁闻言大怒,走近前,举马鞭照着气兜子唰唰就是几鞭子。气兜子被打,闪在一旁。人丛内有一人名唤充知者,说:“气兜子张猛,你是白当差了,又无眼色,但凡骑马坐轿上堂的,必是硬碴。你看他声声叫咱大老爷名字,看这来历,应了俗语:既揽虎皮子,就是打虎手。他必辖的住咱们大老爷。在我看来,此人不是他的老子,就是他的母舅,不然却是他的叔叔大爷。除此之外,谁敢叫他名字?”只见从旁过来一人说:“你们还不快去通报!我常到保定府,我认的这是按院于大人到了。快快去通报,请大老爷出来迎接罢。”
气兜子张猛这才传于外宅门,外宅门传报内宅门,内宅门禀明林知县,林一本慌忙穿戴官服,家人相随,接出大堂。留神一视,只吓的面如土色,慌忙抢步跪倒,口呼:“大人,卑职失误迎接,恳乞大人恕罪。”于公一摆手,含笑口呼:“贵县请起。”遂弃驴入县衙。林知县将于公请进书房,打躬让坐。行礼已毕,口尊:“大人因何降临,乞赐明示,卑职领教。”于公微然一笑说:“本院此来,并无甚么大事,久仰贵治有一座红门寺,寺中掌教和尚法名大空,风闻与你最善,特地前来拜访你这个知己朋友。”知县林一本闻言,心中大惊,心知是为访红门寺而来。慌忙离坐打躬,口尊:“大人,卑职所管地方是有一座红门寺,但卑职下车以来,日苦鞅掌,并未到过寺中,亦无来往;长教和尚到卑职衙门一次,皆因募化修寺,会过一面。
”于公笑说:“你与他识与不识勿论,有一案系山西生员赵君明,携眷路过红门寺,他妻被大空僧抢去,这一案你知道不知道呢?”林知县见问,只吓的冷汗浇背,口尊:“大人,这案卑职一字不知。”于公冷笑说:“好一个一字不知!赵生员在你案下控告大空,贵县为何责他三十板,禁在监中?且问你既食皇家俸禄,是教你牧民来呢?是教你害民来呢?”林知县闻斥,心中老大惊慌,实情难隐,遂跪倒叩头,口尊:“大人,前者卑职接了一张呈状,系山西生员赵君明控告大空和尚强霸伊妻。卑职拘传大空僧到案,严刑拷问,并无半点口供,又无佐证。赵君明依仗是生员,捏词诬告,大闹公堂,是卑职责笞他十五板。”于公说:“贵县不必掩饰了,那大空僧抢霸良家妇女,非止一个,本院访察,皆有实据。若论袒庇恶僧,本应革职,姑念你治下出了几名烈女节妇,两相准折,本院不加罪于你,以后须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若再舞弊害民,定行重处,决不宽贷!”林知县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足矣彀了。”叩头说:“多谢大人格外之恩。”遂站起侍立。
忽见门子来至面前,口尊:“大老爷,现有捕役张干获得一贼,赃银六百余两。请大老爷发落。”于公闻言,说:“本院昨在节妇镇接了刘锦瓶一张呈状,控告生父刘诚父子图财,谋害他丈夫李尽忠。本院亲去私访,那刘家得了李尽忠六百银,被贼偷去,与此贼之银相符。将他带进来,本院究问。”林知县遂令捕役将贼带进书房,在于公面前跪倒。于公见此人生的鬼头鬼脑,蛇眼鼠耳莺腮,面带不良之气。遂问道:“你家住那里?姓甚名谁?银子是偷谁家的?从实招来。若有虚假,准备受刑!”那人叩头:“小人有招,小人家住山东济南府南关,小人名唤张八挣。我非是贼,曾在历城县充当粮差,亏了粮银一百三十两,到限开比,无银完纳。有心逃跑,必然捉拿家属,老婆孩子必然吃亏。小人走头无路,闻听济南府城内白布店中少掌柜李尽忠系房山县人,带六百银还家,我可应了俗语:‘挖了眼去叫街,逼出来的见识。’我随后跟下来,安排偷他银子,补我亏空。
谁料那李尽忠仔细小心,一路不得下手。直跟到这城内,那李尽忠被他岳丈请至家,我远远随去,白天踩好了道,到晚上越过墙去,我将六百两银偷出来,今日又被捕役所获。望乞大老爷开天地之恩,念小人初犯,不是惯贼,饶恕小人一次。”于公说:“你这所招不实,其中还有人命的隐情,你未肯供出;就是供出,于你无干,讲!”张八挣闻言一愣,暗想:“其中细情,他怎知这么底细?咳!人命系他人所做,于我何干?招了罢。”遂口呼:“大老爷,小人那一夜越墙入院,见屋内灯光未息。小人在后窗向屋内一看,桌子上摆着六百两银子,两个人用绳子把李尽忠生生勒死了。二人把尸身抬出去之际,小人趁空进屋,把六百银偷走。以后之事小人不知,求大老爷恩典小人罢。”于公点头说:“这供方真,待拘到刘家父子,用你为证见,开案之后,自有恩典与你。”遂饬林知县:“暂将赃银入库,将张八挣押在班房,不可难为于他,以待对质。”捕役将张八挣押下不题。
于公遂命林知县这般如此,出了一张票子,差了四名能干捕役去拘刘家父子。这也不题。
林知县命人早把书院洒扫,安置一切应用家俱皿物,请于公在书院作公馆。又派二十名干役在公馆听差。林知县传与阖城文武官员,一齐皆来投手本,参见已毕,各回本衙门。于公独留副将黄必胜、千总朱殿魁议事。于公就将红门寺大空凶僧抢掳石秀英的话晓谕二官一遍,遂札饬:“你二人带领兵将前往红门寺捉拿众凶僧,以正王法,务上花园玩花亭内之下藏春洞中,将那些女子一并带来,然后将红门寺一火焚之。前去办理,不可疏忽失误大事,倘若疏虞,候本听参。”二武员谨遵命令,告退。出了书院,各归衙署,点齐人马,各带弓箭兵刃,二队合成一处,大炮三声,催动人马,出了房山县城,直扑红门寺去剿除凶僧。这且慢表。
且言刘氏锦瓶听叔公李大伦说,那客长原是于按院来私访,要拿刘家父子,与他丈夫报仇。心中又喜又痛:喜的是丈夫冤仇得报,所痛者至亲骨肉遭刑。“咳!那亦管之不来,是自作自受。”
婆媳二人随同李大伦至代书房,写了一张呈纸,来至书院门首,央烦门上禀知于按院。于公令役带进来,李大伦领着婆媳进书院,呈上状纸。于公阅了一遍,说:“这案本院访明,勿用再诉。你婆媳在便屋少候,待凶犯到案,按律严办就是了。”婆媳叩头,说:“谢大人天恩!”去至便屋存身。不表。
这林知县差派四名捕役持票到了绿杨滩,问至刘诚门首,高声叫道:“刘大哥在家么?”刘诚父子正在家中谈论算命先生失信不来了,忽听门外有人呼唤,大勇说:“这一定是算卦先生来了,我寻思再无不来之理,我去看看。”来至大门一看,不是先生,原是四名公差。遂问道:“四位到此有何贵干?”捕头张干说:“你父子恭喜了!目下抚院大人经过,在路上拿了个贼,在房山县审问,贼人招了,这六百两银说是偷绿杨滩刘诚家的。我们想这绿杨滩没有二个刘诚,一定是你了,大人差俺们前来,你父子三人一同去领那六百银。”刘大勇闻言大悦,转身进去,向刘诚、二勇将话一学说,阖家喜欢不尽。刘诚说:“我再未料着银子被偷,咱未递差缉呈纸,官府给找着了,这是咱爷们的造化。”二勇说:“这个自然么,若是那算命先生给找着,他还分一个元宝去;今按院大人给咱找着,连那一个元宝也省下了。”大勇说:“如今你不说是我自己藏起来了罢!老天睁眼,显出我来。”刘诚说:“已过的事,说他怎的?咱父子三人速去领银去要紧。”不知到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