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劝人生在世,不可任意胡行。事情发作罪不轻,难保一条性命。积善终得好报,作恶上天不容。请看红门众凶僧,便见现时报应。
《西江月》念罢,且接上回。话表大空僧眼空四海,提杖上马,出了山门。见官兵已到桥前,当先四杆大红旗上,有斗大一个“黄”字,旗分左右,旗角下有两员武将,左首的武将黄面金睛,燕尾髭须,赤马大刀,凛凛杀气,真有百步威风,暗暗夸奖,认的是副将黄必胜。只见黄副将一马当先,闯将上来。大空抱杖含笑说:“来者是房山副将黄将军否?”黄副将答曰:“然也!”大空问:“黄将军带领兵马,欲向何处征剿?”黄副将微然冷笑一声,说:“凶僧,你做的无法无天事,还来问我?皆因你抢霸民女,招军屯粮,欲造大逆之事,现今按院于大人访确你等恶迹,今差我等领兵前来拿你,若识时务,速下马受缚,以免你黄老爷费力。
”大空闻言,将怒气压了一压,遂抱杖秉手,口尊:“黄将军,你原是奉于按院之命前来拿我,常言狗急跳墙,人急作反,灰中逼出火来,阴沟内亦翻船。黄将军领兵前来拿我,你想我若束手被缚,焉有我的性命?少不的交锋对垒,比较胜负,惊天动地,大动干戈。自古道:“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咱二人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为何舍性命争强夺胜?再者将军相貌非凡品,乃是人物魁首,大材小用,千古恨端,忠臣择主而事,良禽相木而栖,荆棘丛中,岂是鸾凤栖身之所?污潦水内,岂是蛟龙久居之地?以将军之材,岂可甘居人下?以我拙见,以官兵合我僧兵一处,将军同我侪自房山县起手,杀奔北京,争夺大清江山,我与你平掌天下。那时将军一步登天,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世世子孙,永享荣华,高居廊庙,光宗耀祖,万古流芳,岂不美哉!”
黄必胜闻言,虎目圆翻,用刀一指,骂道:“好该死的秃驴!当今康熙圣主御极五十余年,上感天命,下顺人心,爱黎民如赤子,即山陬海氵筮,皆被其泽。偏邦外国,咸沐圣朝之雅化;夷狄蛮貊,尽仰中国之典型。进贡称臣者不下三十余国,即尧舜在世,文武复现,也不过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这叛逆凶秃横行?朱千总呢?前去拿他!”大空见右边闪出一对素罗旗,上有斗大一个“朱”字,旗角下蹿出一匹白龙马,马上端坐一员小将,白面上露出一团杀气,把银戟杆一拧,分心就刺。大空用禅杖架开银枪,说:“慢动手,常言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两军对垒,岂有不通名姓之理?”朱千总喝道:“好秃驴!你谋反叛逆,罪犯天条,还不下马受缚,等待何时?若问我名姓,我乃河南彰德府人氏,朱殿魁是也。武举出身,蒙皇恩选拔,敕授房山汛千总之职。今奉按院于大人之命,前来拿你,死在眼前,还敢抗拒,看我取你!”两手拧枪,分心就刺。大空用禅杖急架相还,一杖一枪,杀在一处。有赞为证:
二人疆场动无名,话不投机赌斗争。这一个禅杖打去扑顶门,那一个银枪刺来奔前胸;这一个心高不服皇家将,那一个志大要擒作孽僧。禅杖打,用枪崩,银枪扎,使杖迎,护身形,大交锋,兵刃交加响叮咚。夸武艺,显奇能,较胜败,赌输赢,各显精神逞英雄。两手齐忙谁敢慢,眼光四射不放松。两匹马,如蛟龙,疾似箭,快如风,咆哮频嘶不停声。催阵鼓,卟咚咚,军卒怕,和尚惊,难定谁死与谁生。眼错不及就是死,顷刻手慢赴幽冥。从来也见人争斗,不似今朝恶战争。房山千总朱殿魁,敌住红门贼大空。
副将黄必胜见凶僧的禅杖使开,上下飞腾,并无破绽;见朱千总只使的汗流气喘,枪法散乱。大空虚打一杖,朱千总双手托枪,向上一架,大空抽回杖,向朱千总胸膛一捣,朱千总一歪身,张下马来。黄副将说声:“不好!”催马舞刀,闯上去敌住大空。
这领头凶僧会撑,见朱殿魁落马,黄副将迎抵师父,遂飞马摇叉闯上阵,欲结果朱千总之命。忽见对阵也闯出一将官,乃是外尉莫木英,手舞画戟杆:“口歹!秃贼慢来,你莫老爷教你戟下倾生!”二人并不答话,就战在垓心。朱千总慌忙跳起,飞身上马,将银戟杆一晃,众军兵随着朱千总呼喇上前,把红门寺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朱殿魁一声吩咐:“莫要走脱一名凶僧!若走脱一名,以军法从事!”这且不言。
再说外尉莫木英与会撑僧战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遂改着换式,二马相交,叉戟相抵,二马一挫镫,莫木英反背抡圆,画杆“吧”一声,打在会撑僧脊背之上。会撑僧“哎哟”一声,口喷鲜血,跌下马来,一晃戟,闯上十数名军卒,把会撑僧捆过阵来。
千总朱殿魁、外尉莫木英见黄副将战大空不分胜败,二人催马,各舞兵刃,闯上相助,四马盘旋,又战了几趟。此时大空力乏,不敢恋战,虚打一禅杖,踅马向西北大败。三人那肯舍之?一齐催马,随后追赶。大空所骑之马走惯山路,跑得甚快。三人之马赶他不上,遂一齐放箭,一枝中了大空左胁,一枝中了大空肩背,一枝中在马腹,马腹疼痛将大空张于马下。这边三骑马赶至近前,莫木英跳下坐骥,按住大空,用马缰绳捆缚结实,驮在马上,来至寺前,饬令军兵闯入寺院,捉拿众僧。
这寺内僧乃是乌合之众,并且又见师父并头领被擒,常言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众僧一惶,焉能敌的了众官兵?就有勉强迎敌的,一阵枪刺刀砍,众僧死的死,亡的亡。也有越墙、投溪死的——约有三百余名,也有杀死的,也有被获的,共六十五个,俱用绳绑起,令四名兵押着一凶僧至寺外。三家老爷带领兵卒到了后花园,从藏春洞内搜出十二名女子,也有良女,也有娼妓,一齐跪倒,口尊:“大老爷饶命!”黄副将说:“你们不可害怕,我领兵前来救你等,且随兵队进房山县,去见按院大人,送你等还家。”随着出了山门。黄副将吩咐兵卒四面放火,将红门寺烧了。众兵遵令,四面放火,一霎时将一座红门寺大寺院烧成了瓦砾之场。遂传令拔营进城,三声炮响,统领兵队,起解众凶僧并众女子一同下山。
不多时进了房山县城,观看热闹的,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拥挤不开。来至书院门前,门上进内通报,于公即刻升堂,黄副将、朱千总、外尉莫木英一切武弁鱼贯走至公案前,伏身打躬,口尊:“大人,卑职等销差缴令。”于公含笑站起说:“一路劳乏,免礼请坐。”黄副将告坐,坐下,遂将红门寺交锋对敌的事禀了一遍。于公问:“一共拿获多少凶僧?”黄副将启禀:“大人,缉获头领一名大空,一名会撑,并六十五个凶僧,并搜出妇女十二名在外边,皆候大人发落。”于公闻禀,心中大悦,遂将黄副将、朱千总各升三级,将外尉莫木英加升守备之职,随后拜摺进京。此话言讲不着。
于公一声吩咐:“带凶僧大空上堂。”众捕役答应,遂将大空二臂一架,捕头高声喊嚷:“逆叛大空僧告进。”青衣站堂接声:“哈!”只闻索声哗楞哗楞乱响,推推拥拥,来至堂口。大空僧见上面坐着之官,认的是在寺被绑的于化鲤,遂昂昂不睬,立而不跪。于公把惊堂木一拍,怒喝道:“好凶僧,来到公堂,竟敢不跪!”大空怒目扬眉说:“住了!自古人有三不跪:君不跪臣,父不跪子,师不跪弟。你曾在我驾下称过臣,不幸被你获住,杀砍由你,何必多言!”于公说:“来此法堂,竟敢放肆!来!拉下去重责四十,然后取供。”众青衣把大空责了四十大板,只打的皮开肉绽,鲜血崩流。打毕拽起,还是立而不跪。于公吩咐:“敲他腿曲,看他跪也不跪!”青衣遂用木杠敲他腿曲,大空支持不住,只得曲膝跪倒。于公问:“大空,你抢了人家多少妇女?霸占民间多少田园?杀害多少人命?那石秀英之弟石均平害死埋在何处?一一从实招来!”大空闭目不语。于公冷笑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吩咐:“看夹棒夹起来,看你招否?”禁卒、青衣不敢怠慢,倏时把大空上了夹棒,一收绳,只夹的大空汗如蒸笼,又敲了三十杠子,死口不招。
正在严讯之际,只见一名衙役自外进来,案前跪倒:“禀大人知,大门外来一少年,自报名是石均平,求见大人。”于公闻禀大悦,吩咐:“带进来。”不移时,将石均平带至大堂跪倒,口尊:“大人在上,小人石均平叩谢大人天恩。”于公问:“石家庄石宏是你何人?”石均平说:“是小人父亲。”于公问:“你被凶僧害死,怎又复生?”石均平遂将凶僧“……用剑杀我,被一阵神风把小人刮至北阙北头玉皇阁上,身得惊风夹气之病,昏迷不醒。多蒙玉皇阁道士将养,我这几日病愈,方能言语,方知红门寺凶僧被官兵所获。小人前来告状,在堂下遇我姐姐诉说,小人特来叩谢大人的天恩。”
于公正然问话,忽见差役在案前跪禀:“小人蒙大人票差,赴省将石宏翁婿提到。”于公吩咐:“将妇女等带上堂。”讯了一遍,令亲属具领状,领回,无亲属者,发交林知县当官择配。又饬山西生员赵君明具领状,领妻李氏素贞,赠盘费还家。叩谢而去。
于公令石宏父子、蒲显夫妇当堂相认,叩谢了于公的天恩,彼此还家,庆贺团圆。石宏、蒲显彼此赔罪,翁婿和好如初,不必细表。
于公命黄副将监斩众凶僧。众官兵皆弓上弦,刀出鞘,围绕着解到法场,三声追魂大炮,一齐开刀问斩,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黄副将散兵各归汛地,独自乘马至书院缴令销差。
次日,于公回保定府,林知县预备下绿呢显轿。于公在书院上轿,周清相随,三声炮响,出离书院,阖城文武官员相送十里回城,各守其职。于公至保定,修本奏明圣主。房山县众百姓在西门之外立下于公颂德碑,至今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