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犹如日月明,照彻覆盆冤洗清。
胜似龙图包丞相,果然亚赛海刚峰。
话表于公又思索嫡妻以药酒毒夫一案,反复究察,暗想:“嫡妻李氏用毒药酒毒夫,自然亲手递去,丈夫来接,纵然泼洒,只在他夫妻手内,为何庶妻杜氏将毒药酒泼洒?此中情弊,事有可疑,内中明显有冤枉。我于成龙既作清官,一定要雪明此案。”于公乃是天降的清官,才高智广,约略看出屈自明杀父、季丹桂毒夫并二案招稿不明,惟恐屈了两条人命,明日必须早堂研究细审,定知内中弊端。此时更深夜静,解衣就寝,歇息一宿。
次日清晨升堂,书吏、快壮皂三役排班站立。于公标了虎头牌,吩咐青衣监中提屈自明来堂听讯。青衣答应“哦!”手举虎头牌到提牢房,验牌毕,在监中提出屈自明,带至公堂。
于公乃是一双神目,能辨贤愚,后来高升直隶抚院,在红门寺私访抄拿凶僧,是一位正直清官,声名远大。闲言少叙。于公在坐上往下观瞧,屈自明虽然蓬头垢面,形容憔悴,举止斯文,非是凶徒、忤逆恶子之类。于公观罢,把惊堂一拍,说:“本县看你招稿,是你亲笔画供,招认辱骂继母,刺杀亲父,律应凌迟处死,你可晓得?”屈自明闻言,向上叩头,口呼:“青天大老爷,小人虽然有冤枉,亦知律例,奈父教子死,子不死为不孝。小人焉不知孝悌忠信?只可逆来顺受。”于公问:“你休关父母之情常,实供恐落不孝,乃是小节,你知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又居长,你若矢口不移,断绝了屈门,祖宗香烟,只顾小节,失了大节。你再思再想。”
屈自明闻言,不由痛哭,“咳”了一声,说:“事到其间,不得不实供了。”口呼:“大老爷,小人莫说持枪杀父,连续母亦不敢詈骂。皆因继母扶正之后,生养我弟屈自亮,长大成人。我母将小人朝打夕骂,如眼钉肉刺。那日亦是小人不好,顶了几句嘴,继母甚怒,喝令我弟打小人。屈自亮抄了看家花枪,双手抡圆,向小人头颅砸下来。小人闪身,夺过枪朝外跑,正遇我父进门,几乎撞在枪尖上。继母血口喷我持枪弑父。我父大怒,喝令我弟将小人捆绑,以忤逆罪送小人在县衙。署印的大老爷不容分说,用枷棍拷得小人昏过几次,受刑不过,屈打成招,钉镣收监。这是小人一往实情,叩求青天大老爷超生小人。”于公闻诉,手拈乌须问道:“你口称继母,怎么又说扶正?你这继母不是娶的,是偏房侧室扶正?他姓甚何名?要你实言。”屈自明叩头,口呼:“大老爷在上,小人的继母姓谢名秋香,乃是陪嫁小人的母亲之丫鬟。小人之母死后,他已养我的兄弟屈自亮,故而扶正。”于公点了点头,遂标了一枝大签,立拘屈成、谢秋香、屈自亮到县听审。二快役接签,出衙而去。于公命青衣带屈自明在班房候审。
又派青衣将季氏丹桂从监中提出,带至堂前跪倒。于公坐上瞧见季氏三十余岁,容貌端庄,是一纯厚坤道,并无妖诒悍形。于公问:“下跪可是季氏丹桂?”季氏回答:“正是小妇人。”“本县昨晚见你口供,你与胡大源系结发夫妻,既已生儿育女,就不该生心,酒内藏毒,谋害亲夫,自寻凌迟死罪。事犯招承,大约你无处折辩了。”季氏丹桂叩头,口吐悲声,口呼:“大老爷,小妇人实是冤枉!小妇人自从于归胡府,夫妻和美,所生一女一男。后来又娶一妾,名杜氏兰芳,所生一子,名福哥。杜氏心存不良之意,适遇我夫妻因家务反目,杜氏假意摆酒和好。杜氏嫌酒凉,他拿去烫热,暗下毒药;及斟酒,杜氏故意将酒壶失手,毒酒倾倒,冒出火光。不料我之夫主心偏,诬我所为,不念结发恩,将我毒打,送至当官。署印粮厅阮松为知县,不容分说,将我十指拶讫。我受刑不过,屈打成招,下在狱内。这是一往情由,叩求青天大老爷超生小妇人之命。”于公闻诉,明知季氏含冤,遂吩咐青衣将季氏带至土地祠候质。遂标了一根签,速拘胡大源、杜氏兰芳来县听判。快役接签,如飞而去。
只见县丞上堂恭禀堂翁:“石全、石二家产分明,请堂翁发给印文执照。”于公欠身秉手,口呼:“寅翁请坐。”县丞告坐一旁。于公饬户房书吏写了两张执照,皆用了印,发给石全、石二,各收一纸,立下铁案,永绝争端。石全、石二谢恩下堂。
只见快役上堂打千:“回禀大老爷,屈成、谢秋香、屈自亮皆带到。”退在一旁。于公高叫:“屈成。”屈成说:“伺候大老爷。”于公微然冷笑,骂声:“糊涂奴才!你那嫡妻的陪房乃是通房使女,原不该扶正,难作嫡子之母,此其一也;再者屈自明即骂谢氏,与屈自亮弟兄撕打,屈自明一时忿怒,挺枪行凶,亦只该刺杀谢氏或扎伤自亮才是,你从外面来,无原无故而杀父,此其二也;三者屈自明如果行凶,必然持枪混刺乱扎,尔等皆赤手空拳,安保身无寸伤?他怎肯束手就缚,甘心受死?三事了然,冤屈可辨,明系谢氏凌辱嫡子,屈自明不服,顶嘴或是有之,谢氏妄自尊大,以继母自居,喝令亲儿持枪责打,屈自亮仗母威势,眼无嫡兄,手持扎枪搂头混打,屈自明夺枪出门躲避,正遇你回家,谢氏奸狡,借剑杀人,诬赖嫡子持枪杀父。
你这糊涂奴才,不辨真假,听信宠婢谗言、庶儿的假话,竟将嫡子绑送衙门,屈自明受刑不过,含冤屈招。若糊里糊涂详上文去,只等题文旨下,屈自明白作了刀头冤鬼。本县莅任此邑,凡有何案,定然详情察理,辨白冤枉。大清定例:诬告者加三等科罪;父母不慈,该杖二十;通房丫头诬告主,斩立决;庶弟持凶器杀嫡兄,当枭示。于公断事如神,将他三人真病说透,不由的屈成、谢氏胆颤心惊,屈自亮害怕发毛,一齐叩头高呼:“青天大老爷明如秦镜,小民父子、夫妻心服,恳求宽恩。”于公微然冷笑说:“屈成可恼,你为父不慈,该以杖责;可恨谢秋香奴婢告主,该以处死;屈自亮以弟杀兄,律应打死。本县初到任,一概从宽,死罪可恕,活罪难饶!”命左右:“把谢秋香、屈自亮皆拉下去重打四十板!”青衣喊堂,遂将悍妇、恶子拉至台下,按倒在地,扯去中衣,把那三檐蓝伞撑开,遮蔽官府的眼目。
列公,衙门的规矩,有一定例,娼妓挨打不脱中衣,皆因是无耻妇人,不足羞辱。若是良家,脱中衣所为羞辱犯妇,儆戒闺阃。书理表明,言归正传。皂役行刑,青衣报数,打毕放起,跪在堂前。
于公令将屈自明带至堂前跪倒,于公说:“本县将你的冤枉已经断明结案。奈你弟兄难以同居,本县作主,替你分析异居,与你立下铁案,永绝争端。”话未言完,屈自明叩头流泪,口呼:“青天大老爷在上,自古云:‘养儿防老,栽树歇凉。’焉有父子分居之理?虽谢氏难作继母,但父命为重,焉敢不以继母侍奉?恳求青天大老爷的天恩,小民愿随父母,朝夕侍奉,不愿分居。”言毕,叩首如鸡喙米。此时屈成、谢氏见屈自明如此孝心不移,不由感动心怀,伤心落泪。于公亦赞美屈自明的孝心,遂赏赐孝子白银十两,释放还家。从此后父母待之甚厚,弟兄义和,皆感于公之德政,供立长生禄位牌。这亦不必烦叙。
且言于公问差役等:“胡大源、杜兰芳带到否?”青衣禀:“皆已带到,在角门外伺候。”于公吩咐:“带上来。”青衣答应,向外而走。县丞一旁暗中恐惧,心想:“子杀父一案,他能翻案断明,只怕我的前程有些不稳。”不言县丞担惊,只见青衣将胡大源、杜兰芳带到,跪在堂前。于公问:“胡大源,季丹桂是你结发嫡妻,他与你生子寿郎,生女禄姐,算是恩爱夫妻了。虽因孩子怄气,并无杀命深仇,因此下毒害你,焉有此理?”胡大源向上叩头说:“大老爷明鉴,世上妇女的心肠皆水性杨花,拿不定主意,变在一时。季丹桂生儿养女,甚是和睦。自从小民娶妾之后,向小民屡次拌嘴,吵非一日。妾生的儿子名福哥,今年刚三生日四岁。那寿郎今已八岁,他不哄着小弟玩耍也罢,他倒欺侮兄弟,为夺饽饽把福哥推倒,跌破头颅,血流满脸。小民一时动气,把寿郎打了两巴掌。季氏偏心护短,向我拚命。杜兰芳以好言慰劝他,遂以酒和美。季氏将酒内下毒药毒我。幸亏杜兰芳将酒壶招倒,毒酒倾出,方砖皆崩碎。恶妇害夫,罪有应得。小民痛打他一顿,送到衙门署印老爷审问。季丹桂真赃实犯,季氏招承,掐在监内,这是实情。”
于公微然冷哂,喝骂:“奴才,就该掌嘴!杜兰芳怕饮冷酒,重拿去烫热,那知他暗下毒药,故意将壶招倒,毒酒落地,火光冒起,明显是杜兰芳下的鸩毒。你心地不明,反疑发妻,公堂有神,岂容奸顽弄鬼!”遂吩咐左右:“把杜氏拶起来!”众青衣喊堂发威,上前用拶指把杜氏拶起,两膀背起麻绳,使劲往两下一扯,杜兰芳“哎哟”一声,面目焦黄,只疼得浑身热汗直流,口如筛糠,口呼:“青天大老爷,小妇人有招。”于公吩咐:“松刑。”杜氏说:“奴妄想扶正,假意烫酒下毒药,故意招倒毒酒,冒火光,以激丈夫之怒,送官问罪是实。”
于公闻拱,满面含嗔,令青衣带季氏丹桂上堂开刑。青衣遂将胡季氏带至堂前,在月台上跪倒。于公说:“胡季氏,你的官司本县讯明,原是杜兰芳妾害正室,律应死罪。本县开恩,饶他不死,将杜兰芳当堂官卖,你夫妻同领身银回家度日。”
胡季氏闻谕,叩头落泪,口呼:“青天大老爷在上,杜兰芳罪有应得,理应卖出;怎奈他现与丈夫生下一子,他母子生离,民妇不忍,恳求大老爷天恩,亦释放他一同回家团聚。”于公点头称赞:“贤哉季氏!可喜可敬。”赏赐白银十两,并赐牌匾、花红,叩头谢赏回家,自此夫妻恩爱,大小相和。
于公才要退堂用膳,忽闻衙外乱喊“冤枉!”不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