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有龙图包相公,明出学士海刚峰。
乐亭邑尊于知县,忠正为官似水清。
话表高品、廉升二位捕役回想,若当时兜拿,众寡不抵。为难多时,高品开言说:“这件稀松平常小差事不要什么紧,我们无须惊动里长王甫兄去了。且去回话,若本官发下票来。再去问,也还不迟。”地方、牌头一齐说道:“既是二位班头不去问他,我二人落得清静,无烦恼。”遂摆上酒饭,杀鸡打饼捞干饭。酒饭已毕,天已昏黑,难以进城,只得就在地方张明家安歇,明日见官回话。按下不表。
于公因鹦鹉鸣冤,差派二捕役去后,吩咐起轿进城,先拜城隍。众衙役、执事人等答应:“哦!遵命。”前导轿夫将轿抬起,执事排开,鸣锣开道,走关厢,进城门,旅顺大街,来至城隍庙外落轿,栽杆去扶手。于公下轿,住持、道士迎接,引路上殿。于公净手拈香,道士击磬,撞起钟鼓。于公礼拜已毕,出庙上轿。
正行之间,忽见一乞丐跑至近前,双手把住轿杆,双膝跪倒,向上磕头,“哈叭,哈叭”,只是乱嚷怪叫。众皂役一见,忙吆喝举板子就要打。于公在轿内喝住皂隶,不准用板打他,众皂役退后。于公仔细一看,拦舆告状之人乃是一哑吧,身上褴褛不堪。暗想:“此哑人必有冤情,可惜他不能出言说话。”遂向哑吧打手势,问他:“有呈状否?”哑人着急,拍拍心口,指指嘴,以拳打前胸,“咕咚咕咚”。只是叩头碰地,满眼含泪。于公向书办问道:“你等可认识这乞丐哑吧否?”书办口称:“大老爷容禀,这是本城居住富户石全的家人,原是哑吧,得了这个疯病,时常扯住官轿混闹发疯。大老爷不必理他,打开就罢了。
”于公在轿内闻言,心中沉吟生疑,口不明言,腹内暗想:“这哑吧若是疯人,他必然混嚷混闹,打人砸轿,却怎么跪在轿前磕响头,流痛泪,混打手势?细想其情,看此光景,必有冤枉之事。可惜哑吧不能说话,既不能出声言语,如何写得了状纸?这倒是本县一时糊涂,失于详情度理,此事难明,如何判断?”遂向哑吧打手势,问他:“姓什么?”哑吧见问,以手指台阶,“哈、哈”。于公一见又打一手势,问他:“姓邰?”哑吧摇头摆手。于公大悟,遂又打手势说:“你指台阶是石头所砌,既不姓邰,必是姓石了!”哑吧点头:“哈、哈。”于公时间参透其中情由,遂吩咐青衣将哑吧带回衙门。青衣答应一声,遂把哑吧押在轿后。
于公走马到任,升坐大堂,遂标了一根大签,递与快头梁才,吩咐持签速拘石全当堂对质。“哦!”快头梁才接签而去。
署事官交代新任知县接印。参印礼毕,随即升堂,县丞、主簿、典史、千总、把总,文武各属行礼相见,六房书吏当堂参拜,捕快、壮皂、衙役、青衣等众见官叩头。堂参礼毕,文武各官告退。
于公归坐公堂,吩咐将哑吧带上堂。“哦!”青衣答应一声,遂将哑吧带至公堂月台前跪倒。于公向哑吧打手势问:“石全是你主人否?”哑吧见问,直气得“哈哈”怪叫,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样,两只手扎煞乱摆。于公见此光景,就知他二人不是主仆。又向哑吧打手势,是问他:“莫非竟是亲兄弟吗?”哑吧见问,只是点头,拍嘴拍心,“哈、哈”的答应。于公是爱民如子的一位有名的清官,见哑吧如此的答应,心中就参透八九成:石全不念兄弟情肠,独霸家产,将弟逐门在外,哑吧含冤屡告不准,报他是疯迷。
正然心中辗转,只见快役梁才上堂跪倒,回禀:“大老爷,小的将石全带到。”于公闻言,吩咐:“带上堂来。”梁才答应一声“哦!”走下堂,把石全带至堂前。于公坐上往下一看,只见石全面首形容长得单薄,满脸横肉,兔头蛇眼,鼠耳鹰鼻,翻着薄片嘴,两腮无肉,几根狗缨黄草干的髭须,嘴内一口姜黄大板牙,就知此人不顾大义,非系善良,心毒意狠之辈。遂问道:“你是石全?”石全回答:“小民是石全,伺候大老爷。”于公说:“本县问你,这哑吧是你何人?”石全见问,向上叩头说:“他是小民放牛的家奴,因有疯病,撵出门外。”于公闻言,参透石全心内的情由,遂明知故问:“这哑吧既是你的家奴,你是他的主人,或买或典,可有中保文书?”这句话问得结实。石全一怔,眼珠一转,主意遂生,口中巧辩:“回大老爷,不是买的,也不是典的,并没有中保文书,原是雇的工人。”于公闻言,微然冷笑说:“石全,他是雇工,不在奴仆之列,你且退下去伺候。”石全答应“是。”磕头站起,退在角门,听候传唤。
于公向哑吧打手势,令他到角门毒打石全,“有本县作主,替你判断冤情。”哑吧点头会意。令家人将哑吧领至东角门外,就瞧见石全了。这哑吧仗着县官作主,就有泄忿之心,走近前,左手揪住石全,抡右手就打,只打得石全鼻破头青,满脸是血,心中着急,口中喊道:“好一个逆伦的畜生,无法无天,竟敢打胞兄!该当何罪?”哑吧殴打石全,越打越气。石全被打,疼痛难忍,将身挣出哑吧之手,跑上公堂,跪倒,口喊:“反了!反了!”叩头:“求青天大老爷作主,打坏了小人了。”于公闻言,微然冷笑说:“何人将你打得这般光景?”石全说:“是哑吧家奴打的。”于公说:“哑吧和你乃是陌路之人,打仗斗殴乃平常之事,力大的便宜,力小的吃亏。告到本县堂前,每人须责二十板。
可惜你二人不是嫡亲兄弟,若是嫡亲兄弟,定将他在堂前杖毙。今既陌路,各责二十板。”遂命皂役,先责石全,后责哑吧。皂役喊堂,就来动手。石全着急,不由的说出:“哑吧是我胞弟,小人是他嫡亲兄长,自古云:‘长兄如父’。恶弟逆伦殴兄,只求大老爷天恩,治逆弟殴兄大罪。”于公闻言,故意的怒恨说道:“哑吧逆伦殴兄,人人可恨,非按律杖毙堂下,无以警逆!”遂吩咐左右:“把哑吧带上堂来!”青衣答应:“哦!”遂将哑吧揪至堂前,楞里楞怔跪倒。于公假意发威,把惊堂木拍得山响,用手一指,说:“好一哑子,自古道:‘长兄如父’,竟敢无礼殴兄,罪犯法律,应该打死!本县初到任,姑念你是无知愚民,从宽治罪,取其蒲鞭示辱之意,拉下去轻打四十。”“哦!”青衣喊堂,将哑吧拉下台阶,皂役轻轻拍了四十竹板放起,跪在堂前。
于公又把惊堂木一拍,用手指定石全,喝道:“好一无义的奴才!岂不闻前朝张孝、张礼让肥替死,田氏三义哭活紫荆树?兄弟乃是至亲骨肉,犹一身之手足,世人在外交友,反视胞兄弟如仇,你反指弟为奴,独霸家私,自残骨肉,孝义全无。按律例责笞一百大杖,充军三千里。本县初到任,诸事从宽,从此兄弟须要和睦,平分家产,本县落朱笔,存铁案,日久免其争竞。”此时石全省悟,叩头,眼含痛泪,口吐悲声,口呼:“青天大老爷,真乃爱民如子,恩宽己罪,良言教训。小人只知银钱重,轻视同胞之弟,独吞家产,以财买通亲族朋友,以及府县衙门,我弟石二屡次争产告状,我赖他以奴告主。屡被官责,屈杀我弟。幸蒙今日反案,青天大老爷断事如神,恩威并施,小人方顿开茅塞,情愿遵断,平分家产,兄弟相和,永不争竞。”哑吧见此情形,不由的“哈哈”痛哭。
于公见他兄弟二人悔过情形,不由仰面长吁,口中叹气说:“石全,尔等胡作非为,皆我辈失于教化。为人者,子孙孝顺,兄弟和美,夫妻恩爱,朋友信义,凡事按理而行,便是良民赤子。易得者银钱,难得者兄弟;银钱使去还来,骨肉伤残情断。幸喜你改过自新、懵醒悔心亦早,还可以做个好人。从此兄弟和睦,不许记恨怀仇。本县立下铁案,替尔等分析家产,谁若不遵,定然惩办!”石全叩头说:“是!叩谢大老爷之恩。”哑吧也叩首,兄弟二人口服心服。于公命青衣:“请二老爷来”。青衣答应,照巡粮厅,将县丞窦志请至公堂,打躬行礼,口尊:“堂翁传谕晚生,有何命令?”于公站起,口呼:“寅翁,请坐。”窦县丞一旁落坐。于公说:“有劳寅翁代弟一行,押令石全、石二,替他兄弟二人平分家产,各给他执照,永绝争讼。”窦县丞遵谕,告别退下,押带石家兄弟下堂,乘骑出衙,公差跟随前去,分析家产。此事不必细表。
且言于公遂将捕班快头吴能枷号,三个月释放。枷上贴上封条,上写:
抗差违谕役犯吴能一名,枷在县署前立威示众。公事已毕,打典退堂。回至私宅内书房落坐,遂唤刑、招二房书办:“将已结未结人犯案卷册子送进宅来。”于公乃忠心耿耿,爱民报国,惟恐前任县官一时不明,错断了民情;怕的是良善含冤,奸凶漏网。遂将案卷在灯下展开细阅。一卷一卷往下细阅,不过是地户田产钱财细故,窃偷、明火大盗;强奸、杀人——戏杀、急杀、格杀、斗杀、故杀、谋杀,讯明秋后处决。所定之罪,也有斩监候,也有监候斩,也有绞监候,也有凌迟之罪。看来看去,看到末尾新结的两案。死犯重情的招稿一案,是屈自明持枪刺父,胞弟屈自亮夺枪,亲父屈成喝令绑送忤逆,审明定案,律拟剐罪;一案是嫡妻李氏毒酒杀夫,次妻杜氏泼洒毒酒,丈夫胡大源怒绑嫡妻呈送到案,审明按律凌迟。
于公阅卷已毕,心内疑惑,暗想:“这两宗公案乃是逆伦大罪,如果情真事实,干系可就不小,官必降级,罪犯是凌剐。”于公复又细阅屈自明原招供情,因骂继母,异母弟屈自亮不服,弟兄相争,屈自明持枪杀父。“此事可疑,内中必有冤情。我想屈自明既与继母不和,异母弟兄争论,总然浊气上冲横行,也只该刺杀继母,或杀异母之弟,却为何无故持枪刺杀亲父?再者既已行凶,杀星入窍,自必手执长枪胡扎乱刺,不是伤着父母,就是伤着兄弟,却原何俱无伤损,竟把逆子捉获?难道凶犯手中拿着豆腐不成?我想其中必有隐情!”不知于公又阅出何难,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