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领路人带着我们去找邓康,敲了门以后自报家门,终于算是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看样子得有六七十了。人倒是挺热情,但好像有些忌讳似的,听老太太话语中都带着一股发虚的劲儿。迈入院内,看见一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中年男子站在屋子门前,头顶已秃,而且秃得还很搞笑,两鬓尚在,头顶上还立着几根毛,在黑暗中被身后的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这男子等大门一关,跑了过来,殷勤地让我们进屋,边走边问道:“你们可是从报社来的?”
杨叔应了一声:“是从报社来的,请问您就是邓康?”
“我是,我是。几位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垫补点,别饿坏了。”邓康好像事先就知道我们肯定没得吃一样,张罗着开桌饭菜。
“何止是饿坏了?都快饿死了!让那个王八丢在路上走了一天,能不饿吗?”彪子可算找了个好时候,赶紧倒腾肚子里那点苦水,骂骂咧咧说道。
雨茂轻描淡写地用胳膊肘拐他一下,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邓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真不好意思,这里就是这种情况,点子不好的时候经常会碰到半路甩客的情况。”听得出来,他在尽量剔除乡音,可是听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
然后他又低头迟疑了一下,说:“你们先坐会儿,一会儿饭菜就好了。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谈。”
不一会儿,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就备齐了,我们四个还有邓康围着老式的圆桌坐下。彪子也不管这个那个,上来就夹个鸡腿就往嘴里送。我还有些纳闷,就问邓康:“这么多东西怎么做好得这么快?”
邓康嘿嘿一笑,挑着二字纹说道:“这些本来是昨天就做好给你们接风洗尘的,结果你们没来,今天热乎一下就行了。”彪子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好像没听到似的。谁知邓康又接了一句:“鸡腿是那天去镇子给你们报社打电话的时候买的。”
彪子一听,突然停了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邓康。邓康连忙解释道:“不要紧,这是我四天前买的。但是,我们家后院打了个深井,里边冰凉冰凉的,把东西摆在篮子里放下去,俩礼拜都没问题。”
听他一张嘴,彪子差点吐出去一嘴的肉,还好他转折得够及时,才避免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浪费。
看这村子,状况应该比当年好上不少。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从无走到有的,怎么看它还是个贫困地区。彪子眼看着吃得差不多了,就问邓康:“冯老爷子的祠堂在哪儿啊?咱啥时候去拜见下。”
邓康捶着胸口道:“哎呦喂,可别提了!那堂子在文革的时候早就给扒拉下来了,后来人又重建了一个,但也不是在原址,而是在五十里开外。”
彪子觉得很奇怪,也很好奇,说道:“那不对啊!你们村儿的老爷子,怎么跑那么远去了?”
邓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无奈地扔下一句:“你们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酒足饭饱过后,邓康愣是不让我们收拾桌子,领着我们几人出了门走进一个屋子。又跨过一道门,只见右侧的炕上躺着一个老爷子,吸着小铜锅,看见我们进来,呛了一口,直咳嗽。
“爹,这是来跟咱们了解情况的,你就接着上次往下说。”邓康上前一步拍着老爷子的后背,然后又很得意地冲着我们说道,“别看我们家老爷子岁数大了,人可不糊涂。”
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一把拨开邓康,坐了起来,缓缓道来冯秀才死后的事情。
话说冯秀才殒命之后,村里人把他捞起来处理一下防止尸变,放到棺材里埋了起来,在边上建了个祠堂,每个月定时举村朝拜。又合力在贪狼、文曲二位立了两座小庙,其实就是两个小屋子。贪狼位的唤作永平堂,文曲位的唤作永安堂,合起来就是“平安”二字,又因贪狼、文曲二星属水,字体上就谐了个“永”字。后来兴师动众又在破军主位立了寺庙,唤作雪禅寺,是为了纪念雪字辈的功劳而起的名字。
按理说,这个时候皆大欢喜,应该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发生。可是老天爷的眼睛是亮的,在他觉得必要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个答案。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大旱,如果是按照史籍的惯用写法,那就是“人相食”。那么严重到什么程度?北方在这场大旱之中,饿死、因瘟疫病死者达五十万人。祈定村这么个小破地方,就更加不能幸免。这一年,是他们这里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的一年,一九二零年。
一九年的时候就已经有大片的池子萎缩退去,到了二零年就已经完全干涸了,甚至都有了地裂的痕迹。这个时候就不要说鱼了,连芦苇都死光了。慢慢的,去这金鲤池的人就发现,北边确实有一条小道。就都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能不能讨到些什么救济一下家里。
这么一搞,六十来号人就约着一起出村看看,路上还能有个照应。等出了这小道,走不出十里地,发现有片屋子,看着像个大户人家。可是大门又没锁,这大家就犯了嘀咕,该不该进去。
领头的就是给冯秀才做棺材那人,名叫李良,他也是举棋不定。可是有个人突然喊了一嗓子:“我老娘现在在家里病得爬不起来,大家伙儿也都各有其难才一起跑出来找差事。这里一看也没人住,大家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换钱的,并无大碍。”
李良自己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刚生了个孩子,媳妇现在又不产奶,喝粥喂大也可以,但是现在连粮食都种不起来。见这人说得也确实有道理,一声令下,大家都冲进了院子,然后分队进各屋搜索,把能拿的都拿走。
不多时,突然有一队火急火燎地跑来跟李良报告,说有个人昏倒了,还发现了大批可疑物品。李良闻风赶紧前去查看,结果在里屋发现了储存着的大量的兵器,最关键的,应该是那两件僧袍。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救人要紧。又跑出外堂,使唤着大家把昏倒的这位抬回去,剩下的兵器分着拿走,僧袍也要一起带着。
昏倒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邓康的曾祖,狗头他爸,娟儿嘴里的老邓。
所以邓老爷子给我们讲的时候特别形象,小时候他爷爷给他讲故事,说世上有一种奇药,唤作迷魂汤,稍稍闻一下就会头晕目眩,即刻倒地,而且醒了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当时不知道,当了村长之后,才反应过来老邓就是在讲亲身体会。
还得是杨叔见多识广,不由得失声道:“莨菪碱!”
突然蹦出来一句给我们吓一跳,询问之下,杨叔说道:“我也是因为做过类似报道才知道的。莨菪这种植物,一般只有种子暴晒之后才可以入药,而且有大毒,用药过度的话众星入眼,心焦气躁。而莨菪的根含有大量的莨菪碱,这可能就是制作迷药上好的原材料。捣制之后,取水煮沸,将碎根放进去,而后澄清,就可以做迷药了。”
彪子好奇,问道:“那制作的时候就不怕把自己也给迷倒么?”
杨叔噗嗤下笑道:“小孩子知道这些干什么!我估计就是因为时间长了,可能也挥发出来不少集聚在瓶口,老邓才会闻一下就晕倒。依我看,多半这些东西就是那些‘和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