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静语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邵逸凡,她的眼睛是肿的,鼻尖是红的,脸上还带着两道盐白色的泪痕。他们曾经在同一水平线上,他们从来不分伯仲,而现在,她的能力却在一次又一次明晃晃的比较中相形见绌。
她现在徘徊在心理咨询室外等着精神上的安慰,他却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站在面前。也许那是一种关心,可它来错了时间,来错了地点,无奈地变成了一种讽刺。
“你回去上课吧。”舒静语哑着嗓子说道。
“舒静语,你真的不用太在意,开学不到半个月听不懂是很正常的。每个地区的习惯用语不同,我们班上那个英国同学也经常搞不清楚大家在说什么。”
“你在安慰我?”舒静语眼底晶亮亮的,满是自嘲,“你的安慰在我看来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无完人,承认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就那么难吗?”
“你别理我了不行吗?!”舒静语很想骂人,可她现在站在教学楼里,她按捺着胸腔里的火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不至于高到那么引人注意。
她是女生,是敏感的,她一贯自信骄傲,所以根本不懂得如何面对挫折,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次打击就会让她彻底迷失。
她知道邵逸凡是想帮自己,可这样的情境里,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心平气和的接受。他们早已经不在一个等级线上,她不想看到他居高临下的安慰。
前台老师叫到她的名字时,舒静语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心里藏着太多的话,她不能对家人说,怕惹他们担心;不能对邵逸凡说,怕招来嘲笑。所以,坐在心理老师面前的舒静语顷刻间泪如雨下,那些委屈和迷茫争先恐后地涌出心底,急迫地压制着她的神经,差一点让她丧失语言能力。
第一天上课就读错了单词结果引得全班同学爆笑;白痴一样站在咖啡店里看着诱人的食物却叫不出名字;小组演讲听着别人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却只能哆嗦着嘴唇说出几个不连贯的单词……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窘境,哪怕是高中时班主任将数学并不是强项的她送去竞赛班面对天书一样的卷子时她都不曾如此沮丧。
舒静语的话说得语无伦次,中文、英文轮番上场,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倾诉那些埋在心里几乎要把她压垮的话。
好在心理老师经历丰富,像舒静语这样的学生见过太多,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安慰人的话从来都是千篇一律。
“慢慢来,总会适应的”、“别着急,你毕竟不是加拿大人”、“你可以先和你的中国同学一起学习,建立自信”、“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你的教授寻求帮助,学校也会给予你最大的支持”……
舒静语只是不停地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末了,老师突然叫住快要走出咨询室的舒静语,直截了当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挂科了怎么办?”
舒静语愣住,她慢慢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咨询室。
那是她的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挂科。
舒静语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心理咨询会帮到自己,她的事情与心理老师没有一点关系,对方又如何能对她感同身受。可是,她的心底压了太多的话,坠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她总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哪怕没有任何回应,至少她不用再背负那些沉重的包裹,一个人踽踽独行。
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让她最受用的话不过是那句“很多国际学生都有这样的问题”。
她终于明白,自己难过的理由从来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孤军奋战。
邵逸凡竟然还等在走廊里没有离开,看见舒静语时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而后又像被突然定了身一样停在了原地。
舒静语静静地看着男生迟疑地样子,蓦然间鼓足了勇气,扬着下巴走了过去:“邵逸凡,你知道吗,我这么难过都是因为你!”
邵逸凡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
“因为你如此优秀,学什么都那么轻而易举,才让我以为所有的不适应、所有的无所适从都是因为自己太平庸!”舒静语有些激动地控诉,“如果,你和我一样,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
舒静语:“是你,把我逼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你可不可以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好心,不要再摆出这副无辜而神圣的样子,不要在我难过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不想知道你有多享受现在的人生,也不想仰视你那些金光闪闪的优越感。”
“可是,那都不是你的错啊……”舒静语说着说着突然声音一梗,捂着脸蹲在了地上,“我是不是太差劲了,这么一点点小挫折都搞不定。”
舒静语此刻已然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她像是云端的水滴变成的雨,从乌云中直坠而下。等待她的并不是想象中宁静的平流层,而是从未见过的嶙峋的土地,在她看清一切之前就已经毫无准备地跌得粉碎。
她会哭,会恼,会一点点艰难地滚动一滴滴重新粘合起曾经属于自己的部分。
可是,大雨滂沱的天,根本不会留给她任何自我修复的时间,破碎的立即被更多的雨水冲刷着四散流溢,恰如她往日里那些饱和了的自信,一旦遗失就很难再被重新拾起。
“南育的年级第一怎么会差劲。”邵逸凡也单膝蹲了下去,“我不是说过,来这之前,我听过很长一段时间国外大学的公开课,那个时候视频上还有字幕,我听起来和你现在是一样的感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英文如此糟糕。”
“真的?”舒静语眼泪汪汪地偏过头。
“不信?”邵逸凡动了动眉梢,“我电脑里还加着那些视频的书签,我还记得有时候听得心烦了,就发弹幕上去控诉资本主义。”
“噗——”舒静语被逗得噗嗤一笑,差点喷出几个鼻涕泡泡,“你都发过什么啊?”
“反正都是他们绝对看不懂的话。”
“邵逸凡。”舒静语认真地眨了眨眼,“你真是除了智商外没有一点像好学生的。”
“你的人生太按部就班了,稍稍有一点偏离轨道你就受不了,那样太累。”邵逸凡敲了敲自己的膝盖,示意舒静语站起来,蹲在地上久了腿麻,“好学生有很多种,你干嘛非要做最累的那一个。就像练英语听力,有的是选择看美剧、有的人偏好听英文歌,而你,就是中规中矩坐在电脑前听BBC广播的那种,枯燥、乏味还容易受挫。”
邵逸凡顿了顿很快又继续道:“你就是把成绩看得太重了。其实,有的时候承认自己并不是最好的那个反而会更轻松,更容易得到想要的结果。”
“你的大道理真多。”舒静语撇着嘴翻了个白眼。
“经验之谈。”
舒静语往邵逸凡的方向蹭了几步,扬着脸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直到把男生盯得有些发慌了,才释然地笑了笑,一字一顿地开了口:“邵逸凡,你的确比我优秀太多。”
不够勇敢、不够坚强,却执着于那些虚无的赞许。躲在自己的壳子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支离破碎而自怨自艾。
还好,那些不愿承认的优劣较量,终于在放下后变得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