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邵逸凡被接二连三的响动吓了一跳,踢踢踏踏地跑进客厅,一眼就看见舒静语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里紧紧攥着纸盒挤得盒里的巧克力奶顺着吸管不停地往外流,洒了她满身。
“不许笑!咳咳……”
邵逸凡憋着笑拿过舒静语手里的牛奶盒放到茶几上,又把人从沙发里抓了起来,拎小鸡一样提着她的衣领把人塞进了洗手间。不料他刚一松手,咳得眼前发花、四肢无力的舒静语就顺着水池壁溜溜地滑了下去,“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你是生活不能自理了吗?”邵逸凡又好气又好笑,抓起水池边的毛巾往舒静语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感觉我跟你爸似的。”
“我,我爸,咳……爸才没你这么水性杨花。”咳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的舒静语猛换了几口气,而后愤愤地反驳道。
“把气喘匀了再说话吧!”
舒静语挣脱了邵逸凡的钳制,手脚并用地爬到浴缸旁,伏在边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半晌才平复下来:“你怎么和朴雅娜一起回来的?”
“在学院楼前看到她了,就一起回来了。”邵逸凡把手巾丢到舒静语面前,“没事了?”
“我又不是新生儿,还能被呛死怎的。”舒静语把手巾捂在嘴边,狠狠地咳了几声,而后红着眼圈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邵逸凡道,“你的生活还真是花团锦簇嘛。”
“吃醋?”邵逸凡挑眉。
“吃你妹的醋!”
“我妹喜欢男人,你吃醋也没用。”
“邵逸凡!我都呛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她又猛地咳了几声,不自觉地弯了腰靠在墙边,还不忘转头用控诉的眼神瞟了邵逸凡几眼。
邵逸凡顿觉冤枉,每次都是舒静语得理不饶人,怎么最后反倒成了自己“不好好说话”了?和舒静语这种女生说话就像是秀才遇到了兵,真是有理也说不清。邵逸凡把舒静语丢给自己的手巾重新挂好,向门边退了半步,决定还是离开现场、让眼前这个女神经病自己在洗手间里冷静冷静。
只是人刚走到门边,还没推门就又停下了步子。邵逸凡料想自己要是这么不声不响连个回应也没有就走了,舒静语这种完全不懂得自己找台阶下的人恐怕要在洗手间里冷静一晚上了。
谁让自己是男的,不能跟女生斤斤计较呢。邵逸凡认命地揉了揉太阳穴:“早点洗漱休息吧,我把车停在了学校,明天等我一起去学校。”
舒静语大概也猜到了邵逸凡刚刚是想扔下自己不管,但碍于男生的面子才又耐着性子退了回来。认清形势的女生就像受了威胁的小猫,立刻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邵逸凡下楼时,舒静语果然已经等在客厅里了。她应该是已经吃过了饭,这会儿正坐在凳子上,双腿像钟摆一样有规律地晃动着。
“走吧。”邵逸凡随手扯了一片面包叼在嘴里,从背后拍了拍舒静语的肩。
进教室时教授正在发上周的课堂作业,刚刚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午饭吃什么的女生在拿到分数单时猛然止住了笑,而后无意识地向后小退了半步,和邵逸凡拉开了距离。
邵逸凡皱了皱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百分之五而已,搞得这么正式。”邵逸凡随手把自己满分的作业塞进书包,特意提了下这次作业占的那点少的可怜的百分比,试图宽慰一下舒静语,让她别太在意。
舒静语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邵逸凡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可能会对舒静语造成更大的刺激,刚想改口却不经意地瞥见了教授打开的幻灯片,上面明晃晃地显示的几个单词——
In-classGroupAssignment(课堂小组作业)。
商业管理课是所有课堂中气氛最活跃的,任课教授特别喜欢布置小组作业,还喜欢把大家一组一组地拉到讲台上做演讲。邵逸凡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身旁的舒静语。那个在教学楼外嘻嘻哈哈地告诉自己“学校的炒饭多放糖会更好吃”的女生脸上的表情正一点点冷却下去,原本就黯淡的神色此刻更是垮得支离破碎。
邵逸凡知道她是对自己的口语没自信,害怕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演讲。
“没事,总要锻炼一下自己的。”邵逸凡拍了拍女生的手腕。
舒静语也许是太紧张了,被邵逸凡拍得一个激灵,而后下意识地抓住了男生的手腕:“我要是有不会的地方,你要提醒我。”
“好。”邵逸凡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小组作业是分析公司的运营状况,教授会给每个小组布置一个场景,并给出几个与公司运营有关的指标,然后以抽签的形式决定组内成员分工,成员分别陈述自己所负责领域的运营状况并回答其他小组成员提出的问题,从而找出公司运营存在的问题。
舒静语所在的小组课题是“餐厅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她抽到的职务是财务人员。教授列举了几个运营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地理位置不佳、所售食物没能迎合大众口味、财务管理不善等等。
寥寥数语便结束了课题的布置,舒静语却仍然一头雾水,教授只是告诉她负责餐厅的财务管理,而后再无其他。舒静语完全不知道自己上台后要陈述什么。
小组里的其他成员都是一副轻松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这次是史上最简单的课堂作业一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进行不到两分钟就偏了题,从“餐厅的运营状况”一路奔向“金斯顿哪家外卖最好吃”。
“一会儿我要说什么啊?”舒静语求助似的去抓邵逸凡的手。
邵逸凡把刚刚教授在布置作业时自己摘抄的重点拿给舒静语:“餐厅的财务问题无非就是收入下降,你就围绕这一点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我自己随便说?”
“对,然后其他同学会根据你的陈述分析餐厅的财务运营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不得不说,邵逸凡速记写出来的东西真是比书法中的狂草还草,舒静语盯着笔记本看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看明白:“那如果大家都随便说岂不是乱了?做市场的可以说是市场定位不准,做财务的可以说财务管理不善,做厨师的还能说是饭菜做的不香,这还怎么分析啊?”
邵逸凡大概是没想到舒静语的思路竟然已经完全脱轨,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你没听到刚刚大家的讨论?餐厅的问题定在市场定位上了,所以你不需要说太多,大致描述下收入是在下降的就好。”
“可是刚刚教授不是说了那么多问题?”舒静语这下更困惑了。
“他只是给我们举几个例子,我们要自己决定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根据这个问题去描述餐厅的几个关键的运营指标。其他小组同学找到我们运营问题的速度越快,说明我们的描述越精准。”
舒静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她已经不想再细问下去了。邵逸凡刚刚那惊讶的表情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甚至连和别人用中文交流的心情都没有了。高中时,她和邵逸凡的成绩不相上下,而且往往是她的英语成绩更好一些。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出了国以后这一切都变了,明明大家都是雅思7。5而被皇后大学直录的学生。
轮到自己的小组上台时,舒静语一直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没能听清自己小组成员的陈述。到了自己时,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Revenuewasdecline(收入下降)”此后便一直闭口不语。
到了班上同学自由发问的环节,舒静语始终没能跟上节奏,被点到名字时,她也只是茫茫然地盯着对方,然后傻子一样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她能感受到讲台边教授费解的目光,看得到座位上同学们疑惑的眼神,听得到不远处邵逸凡不停的提示,可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站在她身边的同学有些担心地低声问了句“AreyouOK(你还好吗)?”她依然是闭着嘴摇头。
她不好,一点也不好。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都在这一刻被碾压进了尘埃,碎的七零八落,再也拼接不起来。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就一定会哭出来。
她简直要自暴自弃了。
舒静语逃了一下午的课,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连邵逸凡也不知道。她借口去厕所离开了教室,而后彻底消失。
她去了心理咨询室,前台却因为她没有预约而试图把她赶出来。结果,一向骄傲的女生就站在咨询室里,对着前台老师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吓得老师将心理咨询师的预约表改了又改,勉强给她挤出一个小时。
舒静语攥着预约单,幽灵一样在寂静的长廊里闲逛,等着心理老师空出时间来见她。
好奇的眼神,细细的碎语,一切细微的迹象都在这午后冗长而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而后,在转身的那一刻突然听到身后气喘吁吁的低唤——
“舒静语,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