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妻子的死讯，并没有使源十郎崩溃或一蹶不振。而与宫木的怨灵相聚，更是让他从幻觉中清醒，开始了充实平淡的人生。妻子的声音仍在耳边叮咛：“我没有死，就在你身边。你的错觉结束了。你又变回了自己，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有事等你做。”他一边认真地烧制陶器，一边听到妻子的声音：“形状真漂亮，帮你摇轮是最快乐的事。柴火准备好了，残暴的士兵都走了。安安静静地烧你的瓷器吧。经历了这么多事，你终于成了我希望中的男人。可是我已不在人间，我想世事就是如此吧。”女人的母性和包容宽广无比，即使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仍在温柔地关注着自己所爱的人。而藤兵卫却比较幸运，在经历过野心的膨胀以及幻灭之后，和曾经沉沦的妻子一起回归了原本朴素平实的生活。战争结束了，人们伤痕累累的心变得柔软平和，不再追逐那些浮华与辉煌。影片结束时，源十郎的孩子将烧好的饭放在母亲坟上，祭奠和追念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怨灵，一直是日本妖怪文化中的重要部分。自古以来，能乐、歌舞伎中都有很多关于怨灵的剧目。这部电影中若狭小姐的所作所为是传统故事中常见的“怨灵作祟”，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害了别人。然而宫木死后变成的怨灵则完全是“贤妻良母”，她对人没有半点害处，反而作为一种精神的安慰和指引，一直在冥冥中护佑着自己的亲人。这其实已经超出了以往的怨灵传说，在古代传说中注入了新的信念和价值。
四、《百鬼夜行抄》：看不见的故事
今市子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赋予主人公饭岛律一双可以看到“许多人看不到的事物”的眼睛，并通过他的经历展示了一个被人们忽视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事物，有的是无形的，有的是借着有形的物体出现在人们四周。今市子把这些发生在黑暗中的故事称为“百鬼夜行”。日本传统的“百鬼夜行”概念一般指的是各种各样的妖怪夜间在街上巡游，今市子所说的“百鬼夜行”并不是妖怪的游行，而是发生在人们周围却不被人们注意的妖怪故事。确切地说，他讲的是妖怪与人之间丝丝缕缕的联系与纠葛。在他的笔下，妖怪并不会因为人们的忽视而销声匿迹，他们不仅会通过饭岛蜗牛这些能够自由来往于阴阳界的人们来传达自己的声音，还常常会在暗夜里发出呼唤，使生活在世间的人们记起沉淀了多年的往事。在我们的周围总有很多看不见的事情在发生，人的感官所能感受到的东西极其有限。妖怪的故事，就是对这些现象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方式看似荒诞，但是却往往更容易触摸到真理。妖怪，并不单单是指那些奇奇怪怪的现象。有时候“妖怪”是一种比拟和形容，形容那些存在于人间和心里的阴暗面。正如《百鬼夜行抄》中青岚说过的一句话：“你的不安和恐惧会招来妖怪的。”这里所说的妖怪，恐怕更多的是指伴随着惴惴不安的内心一起到来的厄运。
真人电视版《百鬼夜行抄》，由今市子的同名漫画改编，日本电视台制作，于2007年2月3日首播。电视剧省去了漫画中许多丰富的细节，以故事为主线，通过饭岛律和他的表姐司的经历来表现妖怪的存在。这些妖怪有善有恶，还有的被生前的怨念所困扰而不得安息。在第一抄《黑暗的呼唤》中，一个来路不明的妖怪附在司的身上，最后被青岚吃掉。第二抄《目隐鬼》中使律右眼失明的鬼魂，是一个不幸丧生的女孩的灵魂。她来到饭岛律的家，是因为曾经和律的爷爷饭岛蜗牛有过约定，并无心为害。在怨念化解、灵魂平息之后，她就露出笑脸点头归去。而第三抄中的樱雀却是丝毫不愿意侵扰人类的妖怪。五十年来都住在一棵美丽的樱树上的樱雀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主人，在人类没有侵犯它们之前，它们是非常希望和人类和谐相处、相安无事的。而主人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之争，把樱树砍倒了。樱雀非常气愤，就把主人和邻居杀死了。樱雀是法力弱小的妖怪，它杀人时还得做记号才能进入要杀的人家里；白天法力还会变弱，看上去和普通的小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一旦樱雀认定了自己的主人，并且觉得主人对它有恩，就会对主人忠心耿耿、关怀备至。这种性格很符合日本人的心理。日本的武士对主人尽忠尽力，而一旦主人做了不仁不义之事，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反戈一击。这与樱雀的做法别无二致。樱雀找到了另一棵樱树当做自己新的住处，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樱雀想先下手为强，把樱树的主人杀掉。可樱雀这回碰到的是饭岛律。樱雀被律抓到之后因祸得福，被允许在饭岛家的樱树上安身，这让樱雀深感恩德，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地守护着饭岛家。不久之后，饭岛家的樱花第一次开出了极为美丽的花，而且“因为有看守的缘故，今年山雀、毛虫都没有出现”。
由此可见，大多数妖怪并没有什么恶意。然而，当他们一旦被人类激怒，他们的报复也是毫无理智、决不手软的，有时报复的手段甚至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回过头来想一想人类对他们做出的事情，不是同样的残忍疯狂吗？“它可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一直居住的家，就这么消失了。”饭岛律一语道出了妖怪们的艰难处境和无可奈何。
第四抄《约定之日》和第五抄《言灵之木》，讲的是已经去世的人对人间的留恋。死人的灵魂因为对现世有深深的眷恋，会形成强烈的执念。“因为有珍贵的思念，人们才会遵守约定。这样的思念，无论对于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都是一样的。”然而过于强烈的留恋和执着反而让人无法承受，还会因此对人造成伤害。一旦离开人间，不管曾经有过怎样美好的回忆或者怎样珍贵的约定，都不可再任性地追念，这是一条必须遵守的法则。那些造成了伤害的怨灵们，最后都不得不接受法则的约束，去往自己该去的彼世。
第七抄《被诅咒的发簪》包含了一个过去的传说。一根明治时期的发簪，因主人双双死去而被附加了诅咒，佩戴这支发簪的人会被发簪上凝聚的怨念控制而去杀人。生前的怨恨和留恋一旦穿越生死的界限，即使死者生前力量极为弱小，也能拥有破坏性极大的力量。“道成寺钟”的传说中的清姬、《源氏物语》中的六条妃子等，都是因为积攒日久的怨念一朝喷发，造成了难以收拾的后果。关于怨灵的传说包含了对这些饱受煎熬的灵魂的理解和同情，也包含着对人们的劝诫。
青岚是今市子在《百鬼夜行抄》中塑造得很成功的一个妖怪。从一出场，“律的父亲”就很有特点，不仅脾气乖戾，而且整天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不停地吃东西。作为一个“父亲”，他担任着保护律的责任，然而事实上他对律的感情却并不那么单纯，并不像鬼太郎的父亲那样全心全力为孩子好。鬼太郎的父亲无论何时都是一位慈父，而这位父亲却始终恶声恶气，常常扬言说要吃掉律。也难怪，他其实并不是律真正的亲人，而是附在律的父亲身体上的一个叫做青岚的妖怪。事实上，律真正的父亲早已去世，青岚和律的爷爷饭岛蜗牛有约定，要保护律到18岁，并且要在律年满18岁以后把他吃掉。然而，这位青岚不止一次地救过律的命，每次在律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地挺身而出。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和饭岛蜗牛的约定，他对律，是真的投注了感情。虽然他在表面上故作凶狠，其实却是时时刻刻提醒和教导着律。所以第九抄中青岚在最后关头没有吃掉律，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律也在经历了种种和妖怪的对抗并在生死之间坦然做出选择之后，迎来了自己新的生活。
注释：
[1]比丘尼：佛教对尼僧的称谓。
[2]异界：也叫“异域”，一般指的是远离故乡或祖国的土地，或者边境之地。有时也指人死之后所到的世界。除此之外，日常生活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超乎寻常的现象，有时也被称为“异界”。
[3]〔日〕小川未明著，周龙梅、彭懿译：《红蜡烛与美人鱼》，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8月第1版，第37页。
[4]〔日〕小川未明著，周龙梅、彭懿译：《红蜡烛与美人鱼》，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8月第1版，第191页。
[5]张锡昌、朱自强：《日本儿童文学面面观》，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4年5月第1版，第189页。
[6]〔日〕佐藤晓著，朱自强译：《谁也不知道的小小国》，接力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第52页。
[7]〔日〕茂吕美耶：《传说日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版，第1页。
[8]〔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125～126页。
[9]〔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125页。
[10]〔日〕安房直子著，周龙梅、彭懿译：《兔子屋的秘密》，接力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第20～21页。
[11]〔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128页。
[12]〔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白鹦鹉的森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4页。
[13]〔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风与树的歌》，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版，第33页。
[14]〔日〕安房直子著，彭懿译：《花香小镇》，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04年3月，第128～129页。
[15]〔日〕水木茂著，吴佩俞译：《世界妖怪事典》，台中市：晨星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10月31日初版，第82页。
[16]唐月梅：《日本戏剧》，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1版，第27～29页。
[17]三味线即三弦琴，起源于中国，永名录（1558～1570）年间从硫球经泉州传入日本。
[18]关于“安达原鬼婆”的传说，茂吕美耶在《传说日本》中有较为详细的介绍。
[19]唐月梅：《日本戏剧》，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1版，第125页。
[20]叶渭渠：《日本绘画》，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1版。第11页。
[21]叶渭渠：《日本绘画》，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1月第1版。第95页。
[22]参阅《图解百魅夜行》，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3月版。
[23]中国明代编纂的一部百科图录。分为天文、地理、人物、时令、宫室、器用、身体、衣服、人事、仪卷、珍宝、文史、鸟兽、草木14个门类，都以图像和文字描绘说明，有些部分带有神话色彩。
[24]〔法〕马克斯·泰西埃著，谢阶明译：《日本电影导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7页。
[25]〔日〕河合隼雄著，范作申译：《日本人的传说与心灵》，三联书店2007年6月第1版，第50页。
[26]陈勤建著：《民俗视野：中日文化的融合与冲突》，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
[27]〔日〕广田律子著：《“鬼之来路——中国的假面与祭仪”》，中华书局2005年9月第1版，第2～3页。
[28]〔日〕中村雄二郎著，孙彬译：《日本文化中的恶与罪》，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67页。
[29]〔日〕小泉八云著，〔日〕落合贞三郎编，胡山源译：《日本与日本人》，九州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第164页。
[30]〔美〕阿列克斯·科尔著，周保雄、戴建方、张丽慧、张永战译：《犬与鬼》，中信出版社2006年1月第1版，第25页。
[31]雪女的孩子叫雪童，日本人认为雪童就是带来冬天第一场雪的妖怪。
[32]在日本传说中，吃了人鱼的肉就可以长生不死。
[33]〔日〕小泉八云著，〔日〕落合贞三郎编，胡山源译：《日本与日本人》，九州出版社2005年11月第1版，第104～105页。
[34]〔法〕马克斯·泰西埃著，谢阶明译：《日本电影导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45～4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