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虽然都是以文学为研究对象的,但两者各有不同的性质、功能和职责,不但不能相互替代,而是应该相互促进、相互补充的,“因为经验本身是需要理智的知识,而理智的规则是必须假定为在对象为我们实现以前先天地在我心中的,它先天地表现在概念里,所以经验的必须是依照概念的,必定与概念符号一致”。
观念,需要以一定的经验作为基础;而经验,则需要一定的观念作为指导,只有把二者统一起来,才能形成科学的知识体系。也正因为如此,文学理论不应该、也不能够“批评化”,更不应该“无标准”。某些理论家宣称“怎么说都可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等主张,虽然标榜的是无标准,其实还是有标准的,这个标准往往就是从西方文论中生搬硬套来的“人性复杂性深度”及“为艺术而艺术”等。其主要缘由有两个,一是研究者对已经深刻变化了的艺术实践和审美对象缺乏与时俱进的文化自觉,对新的时代条件下文学艺术的变化缺少深入认识和了解,从而丧失了应有的人文关怀和价值立场;二是研究者在哲理上陷入了非此即彼的单向思维的片面性,哲理思维钝化,辩证思维缺失。必须从哲学层面上彻底摒弃那种简单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单向思维方式,代之以全面、辩证、发展的思维方式,才能有助于文学理论的健康发展。
三、文学理论向度的回归与超越
经过对近年的“后现代”文论进行梳理可以发现,无论文化研究、影像文论还是网络文学理论,都有一个共同的关注点,那就是文学的世俗化与商品化问题——文学的表现形态、生存环境及文学理论研究方法等的变化,均与此有关。这些变化是客观的、看得见的、难以抗拒的,但从向度方面说,我们又完全可以相信,文学理论超越泛化、回归自身是其向度发展的必然。
1.文学形态发生了改变但不会终结
近年来,消费文化现象确实是值得关注的问题,一方面是文化与经济结合,包括文学作品在内的文化都成了赚钱的手段;另一方面是经济与文化结合,品牌推广、广告宣传、创意策划、企业代言等,文学在经济领域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文学的形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这一切,曾经使文论家们感到非常困惑,他们因不满于文学的世俗化、商品化及作家队伍的变化,才开始“对塑造着我们日常生活的社会表意系统进行批判性解读”,才开始了一种“与黑暗捣乱”的精神性行动;由于文学的世俗化、商品化及“文学触电”的种种事实,才造成了影像文化的泛滥及文学理论的又一次“转向”;由于网络与文学联姻,才催生了“网络写作”这一新生儿。面对种种情况,人们感到疑惑,甚至有人提出了“文学终结论”。对“文学终结论”这一说法,值得认真考辨一番。
1993年,温儒敏在《文学自由谈》第3期上发表了《文学走向死亡》一文,次年,李清纯在《求索》第4期上发表《“大众文学”与文学命运》一文,两篇文章都对文学在影视大潮冲击下面临的危机进行了分析,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国内理论家的注意。到了1997年,美国学者希利斯.米勒在《文学评论》第4期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全球化对文学的影响》的文章,提出在全球化背景下文学的传统意义越来越小,并对文学研究的价值提出了怀疑。不知当时我国学者们的理论兴奋点不在于此,还是缺乏就这一问题进行讨论的时空条件,米勒的这篇文章也没有引起学术界的重视。2001年,希利斯.米勒又在《文学评论》上发表了《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一文,郑重提出:“新的电信时代正在通过改变文学存在的前提和共生因素而把它引向终结。”这次,米勒终于引起了一场关于文学是否正在走向消亡、文学与图像的关系、文学存在方式的变化等的大讨论。后来,讨论从文学界扩展到了哲学界、艺术界、美学界等等,引起了一些共鸣,也出现了一些反对意见。
在这场讨论中,我国大多数学者的头脑是清醒的,立场是正确的,既承认文学经典遇到了危机,同时又对米勒所断言的“文学终结论”持怀疑或保留态度。其实,不仅仅米勒,其他许多理论家或思想家也曾先后提出过艺术终结论,黑格尔在《美学》中讨论艺术时曾主张,“就它的最高的职能来说,艺术对于我们现代人已是过去了的事。因此,它也丧失了真正的真实和生命,已不复能维持它从前在现实中的必需和崇高地位。”在1817年海德堡的一次演讲中,黑格尔更是提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观点:艺术已经走向终结。德里达也曾在《明信片》中借人物形象之口惊呼:“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而且会确定无疑地导致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学,甚至情书的终结。”这段话曾被米勒及我国许多研究者多次引用,在中外文论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首先,“终结论”的产生,是导致文学理论向度泛化及形态改变的重要原因之一。从外在环境说,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大潮流下,人们的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了如何搞经济建设上,弱化了经典文学的神圣光环,“曾经风光无限而被人追逐的文学成了人们避它不及的弃儿”。其次,从文学自身的发展来说,高科技的普遍应用导致的影像泛滥,是促使文学存在方式发生变化的重要动力。
文化生产领域发生了变革,传统形式让位于各种综合的媒体实验,摄影、电影及电视开始渗透和移入视觉艺术作品(和其他艺术形式),正产生出各种各样的高技术的混合物,包括从器具到电脑艺术。
由于电影、电视、网络、多媒体等的普及,传统的印刷文本阅读逐渐被“读图”代替,特别是随着所谓的“艺术商品化”、“商品艺术化”,传统的文学理论观念改变了,文学艺术的界线模糊了,作家的创作理念淡化了,读者的审美需求多样化了,评论的标准降低了,文学在越来越浮躁的社会中日益走上了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早已不在的尴尬境地。虽然这些都是客观的情况,但并不意味着文学“消失”或“终结”了。
实际上,文学不但没有死亡,而是与人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甚至密切到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难以察觉的地步,不管科学技术进步到何种程度,也不管电脑网络发达到何种水平,永远也不可能代替文学。且不提文化研究始自文学,也不提网络写作栖身于文学,仅以影视艺术而言,就难以脱离文学给予的营养,对此,我国业内流传着一种说法,即本子、班子、票子是一部电影或电视剧运作成功的三大基础,其中本子居于第一位。虽然影视剧本与普通的文学作品有一定的区别,但任何形式的电影或电视剧本都是以文学为支撑的,即使是喜欢玩技巧,也不能脱离文学审美在影视编剧与制作过程中的重大作用。一线编剧胡辛由衷地发出了“电视剧与小说缘分更深”的感叹,许多理论家也都对此有深刻独到的认识,比如,仲呈祥先生的《大学影视》中列专章“从传统艺术到电视艺术”,分为电视艺术与文学、电视艺术与戏剧等章节,讨论了文学作为叙述的营养、文学作为原生态在电视中的保留、文学作为美学观念的发源地等问题,强调了文学对电视艺术的奠基作用及重大影响。又比如,高鑫先生的《电视艺术学》中列专章“电视艺术的文学性”,在对电视艺术的语言、思维、审美特征进行探讨的同时分析了电视艺术与文学的不解之缘。其他理论家还有很多相关的理论见解,一致表示对“文学不死”充满信心。
换言之,理论界对文学的现状表示担心、表示忧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大可不必相信文学“死亡”或“终结”之类的言论。德里达和米勒等人关于文学走向“终结”的悲观之词,是根源于当今时代已进入电子技术王国,打破了过去印刷文化(文学)占统治地位的局面,米勒的担忧虽然对我们思考文学理论的当代形态有启发意义,但他的极端化预言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国的“终结论”,主要针对的是文学的商品化。即便如此,我国学者中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坚决反对“文学终结论”,因为文学、文学批评、文学理论存在的理由在于人类表达情感的需要及对如何才能更好地表达所进行的理性思索,而不在于媒体的变化。
2.科技进步但不能代替文学
网络的发达、影像的泛滥、信息数码技术的广泛运用,使文学的产生、存在、传播、接受等都发生了变化。一是创作比过去方便了,依托电脑和网络技术,只要不违反相关法律法规,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的作品发表于网络上,一些80后、90后凭借“青春”二字即可在网上拥有大量读者,也因此赢得了出版界的关注。二是文学存在的方式多样化了,喜爱文学的人可以随时方便地从网络上找一些轻松时尚的流行小说下载到自己的手机里,只要有时间就可以通过手机读小说,文学的这种“电子化”存在方式提高了传播的速度。三是由于网络和通讯业的快速发展,文学的接受方式也多样化了,人们观赏电子文本比阅读传统的纸质印刷书籍更为方便。上述种种,曾经令许多钟情于文学经典的理论家感到失落和迷茫,实际上,这是人类社会的进步,而不是文化末日的来临。
纵观文学发展史,虽然文学的存在方式经历了从口头到印刷的形式变化,虽然在信息化时代文学的存在方式仍然在变化,但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仍有其他任何艺术形式不能取代的优点,其他的媒介、其他的传播方法,都丰富了文学的表达手段、突出了文学的表达效果、增强了文学的哲学意味,而不会把文学吞噬掉。只要是真正的文学作品,不管以哪种方式存在,它都是人类创造的语言艺术,而且会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而不断进步。反过来,如果将文学当做玩技术、做产业的试验田,它才可能真的走向终结。诚如有人针对网络文学的存亡所做的评论那样,“就网络写手个人来讲,从写着玩到想出书、赚钱,不过一闪念而已。站处于新经济时代,也不得不找寻自己的盈利模式……网络文学与市场经济的亲密接触,直接宣告她的贞洁已经不保。”究其原因,正在于忽略了文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