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批判书》中《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和《稷下黄老学派的批判》论道家,在认《道德经》的思想为“个人主义”和主张“愚民政策”方面,和《中国通史简编》有相似之处。但是郭沫若认为李耳确实有此人,其年代却不像当时的人说的那么晚,而是要早于孔子,不过不排除道家的著作《道德经》晚出的可能。这一点和《中国通史简编》的看法又有很大的差别。郭沫若认为:“《道德经》中虽然保存有老聃遗说,但多是发明旨意式的发挥,并非如论语那样的比较实事求是的记述。因此要认《道德经》为老聃所做的书,字字句句都出于老子,那是错误,但要说老子根本没有这个人,或者有而甚晚,那也跑到了另一极端。”这在一定程度上为老子做了开脱。
对于孟荀两家,《中国通史简编》给予了一定的好评,主要是认为孟子的民贵君轻的思想“有革命的意味”,和荀子法后王,具有唯物观念:
荀子法后王,希望找一个眼前较好的君主,帮助他成功。孟子法先王,看不起当世统治者,所以责骂得很严厉。如说暴君是独夫,是民贼;又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又说民为贵,社稷(国家)次之,君为轻,诸如此类,颇有革命的意味。
孟荀都主张政治的基础,建筑在五亩之宅,百亩之田上面,这是他们比腐儒高明的地方。
荀子的天论,被儒者唾弃了,止接受他传授的经义训诂。孟子的仁义五行和性善,被儒者盛大提倡,而民贵君轻一类见解,却被轻轻地抹煞。
《十批判书》则认为:“荀子的思想颇为驳杂。”“第一,他的宇宙观或者世界观是一种循环论。”这就否定了荀子的宇宙论是进化的。荀子的人性论主性恶,有光辉的一面,但是证据薄弱,且自相矛盾。
第二,我们来探索他的人性论。……在这一方面他主张人性恶,这是他最有特色的一项学说。……性究竟是什么呢?是天生就的本质,不是人力所能救得出来的,也不是人工所能造得出来的。——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正名》),“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性恶》)。这种天生就的底子,他认为是坏的东西;人之所以能成其为好人,全靠后天的努力——人为,就是他所说的伪。在不承认有神明的荀子,因而要否认天生的圣哲,而特别强调后天的学习和环境作用,这是他的学说的极有光辉的地方;但一定要说人性恶,可惜他的证据太薄弱,而且每每自相矛盾。
郭沫若更认为,荀子的性恶说和孟子的性善说大同小异,且不能因此称为唯物论者。
大抵荀子这位大师和孟子一样,颇有些霸气。他急于想成立一家言,故每每标新立异,而很有些地方出于勉强。他这性恶说便是有意地和孟子的性善说对立的。事实上两个人都只看到一面,要求比较圆通,倒是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合乎时事一些。但孟、荀两人各执一偏,而他们的结论却是相同。他们都注重学习,在孟子是性善故能学习,在荀子是性恶故须学习。在学习上孟子虽然注重“自重”,但也并不忽视环境作用。所谓“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不也就是“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的同一意义吗?因此有人因孟子主张性善便谥之为唯心论者,荀子主张性恶便是唯物论者,那却是有点不大公平的。因此性恶说之在荀子只是一种好胜的强辞,和他的心理说、教育说,都没有一定的有机的联系。
郭沫若还认为,荀子的社会理论有特色,但是不能因为其法后王的主张而称为进化。
在先秦诸子中,能够显明地抱有社会观念的,要数荀子,这也是他的学说中的一个特色。他是认定了群体的作用的,认为“能群”是人类所以能够克服自然界而维持其生存的主要的本领;群之所以能够维持是靠着分工;分工的依据就是礼义。他在《王制篇》和《富国篇》里面,把这些意思叙述得特别详细而且明白。他这些观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用说是有所继承而来,而同时也就开启了此后二千余年的封建社会的所谓纲常名教。……荀子也明白说过,他是要复古的。他这样的复古,不很明显的是开倒车吗?有些学者因为他有法后王的说法,认为他是有进化的观念,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所谓法后王和孟子的尊先王毫无区别;所谓先王者因先于梁惠、齐宣故谓之先,所谓后王者因后于神农、黄帝故谓之后,如此而已。但孟子的“尊先王”还保有着托故改制的用意;如他的耕者有其田的井田制便是绝好的例证。荀子则差不多老老实实的在想复兴周道了。(引《非相》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文久而息,节族久而绝……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其实就是他所审的周道已经有很多新的成分添加进去了,师法便是最大的一项,他似乎并没有觉察。……把一切的差别和进展都消灭进时间久远这么一个大网篮里去,于是乎得出他的一个结论,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天论》)。汉儒董仲舒的天不变,道亦不变,分明是从荀子发展出来的。……荀子的社会观完全是一种阶级的社会观,但有趣的是他却说这样就是平等。荀子也非斗,认为是“忘其身,忘其亲,忘其君”的事情。……但这些巧妙的说辞只是统治阶级的安全瓣。……第四,我们来研讨荀子的政治理论。他的主张,和孟子一样,在原则上是重视王道的,但也并不反对霸道。
总之,郭沫若认为荀子是一位先秦思想的集大成者,但是他的思想并不那么先进,也不能简单称为唯物主义。
对韩非子,《中国通史简编》给予高度的评价,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也是一个显著的唯物论者:
继承荀子学派的韩非子,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他决心牺牲自己的生命,想救济中国人民的痛苦。他把荀子所讲的礼发展为刑(法律)。把一切名(概念)都考查它的实质(物质),排斥无实的虚名。他的学说被称为刑名之学。他把人与人(父子君臣夫妇等等)的关系,彻底看作物质交换的利害关系,否认抽象的道德伦理。他懂得斗争的必要,他说,木蠹了,不遭猛风不就断,墙松了,不遭天雨不就坏,谁不能改善民生和政治,谁就能起风雨的作用,促使其腐朽的国家,加速崩溃。韩非子可说是战国时代显著的唯物论者。
郭沫若自认为对韩非子“清算得颇为彻底”,但是对韩氏评价较低,认为他不是继承了荀子,而是继承了老子和墨子的思想,并且不是法治主义者,而是专制主义者:
韩非个人在思想上的成就,最重要的似乎就在把老子的形而上观,接上了墨子的独裁政治的这一点。他把墨子的尊天明鬼,兼爱尚贤扬弃了,而特别把尚同、非命、非乐、非儒的一部分发展到了极端。……读懂了《难势》,你可以知道像韩非才正是一位极端的势治派,他正是极力主张专制行为而为法治之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