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得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中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常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儿,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
话说倪硕臣等既结盟好,立意开行,约齐廖良辅,同茹光先到他亲戚家里,把顶店一节细细说明。办席蔬酒,写定议单,把行中所有现成器物,也开帐结算,共约三百余金。归来合齐猛力措处银子,各将田产罄卖,凑足千金之数。择一吉日,同到行中,兑付银两。旧主人交盘明白,搬移出外。店屋暂纳租银,待后得同议买。接客伙计王小三,从新写张合同,每岁辛力银二十四两。
三人把家小俱搬向新屋,止有倪、廖二人生母,愿守旧居,不到行中。廖良辅专管行中货物、出入帐目。银两公同封锁,钥匙三人递收,月终算帐后交割。利息每季一分。茹光先、倪硕臣轮流同王小三到马头水口接客,支持买卖。房子共有三间四进,门前楼屋一带做了客房。进内平厅三间,良辅把两间做卧室,一间系走路。第三层内是厅楼三间,上下俱堆贮客货,侧放一柜,良辅在此收存帐目。向后小楼三间,乃是茹、倪两家做房,厨灶在内。
开行之后,四伙计殷勤送迎,脚用公道,又有现银应发客商,投行的囗所以去来不绝。又兼廖良辅总理帐目,小心忠厚,客伙中甚是敬他。两两三三传说开去,尽道本行诚实,比旧又添许多新客,生意甚是茂盛。但因三家人口重大,费用繁多,虽是银子日在手内抟弄,算起趁钱,又甚微细。接客人家原有两句旧话,说道客来客盘缠,客去便无钱。开及半年,每人二次,也各分得三五两赚钱,虽不能利息丰盈,却自衣食饶裕。三家内外,幸各无闲说。
时至夏末秋初,行中买卖冷淡,客商日见稀少。王小三与茹光先在西北两门接客,倪硕臣在乡下去探望母亲。廖良辅在门首呆坐半日,有些体倦,归房打盹去了。王小三在北门守至午后,并无客到,只身归来。见没一人在外,直到厨下,却遇芸娘站着烹茶。见了小三,笑问道:“王伯伯,今日可有客么?”小三道:“想是外边反乱,绝影没有,也是奇闻。因腹中饿了归来,倪二娘可有午饭么?”芸娘笑复道:“客人不曾接得,还要吃什么饭?家中人都吃完了,明日总吃罢!”小三乜戏了脸,悄对芸娘道:“难道我不在家中,二娘就没有我的心,不留一碗儿我吃?”芸娘把小三瞅了一眼笑骂道:“休得放屁!我与你有甚相干,留饭你吃?怎样叫做有心没心?”小三道:“二娘爱我便有心了,不爱我叫做无心。”芸娘带笑带骂,还要说些甚的。不妨莫氏、兰珠走到,芸娘道:“饭在里边锅内放着,你自取去吃就是,何消絮聒!”小三拿饭,望外而去。
不说芸娘小三之事,再表茹光先、倪硕臣回家,与廖良辅、王小三计议道:“行中近来光景忒煞萧条,不但毫无赚钱,还要赔补吃用,须要别生良策才妙。”王小三道:“目今炎暑方过,金风初起,商贾疑留之时,况兼各行俱要抢夺主顾。须得一人前往金闾关口,邀接来商,或者不至空回。”倪硕臣道:“总是家间清闲,一无所事,待我前往苏州接客。”茹光先道:“还是我去,这次钥匙该你掌管,怎好去得?”倪硕臣道:“钥匙什么大事,哥哥收亦是一般。”茹光先道:“不可霈了规矩。弟若必于要去,交与弟妇收着,用时取出不迟。”硕臣议定,一径进内,装束行囊。芸娘闻知,大有不欲之意。硕臣坚执起行,将锁匙交付妻子道:“外面讨时发出,不可有误。”背起被囊,作别茹、廖二人,并内外男妇,雇船望姑苏进发。
说这芸娘性极淫荡,自从完姻到今,夜夜逼着丈夫如此。却又会找架子,言谈贞洁,故硕臣去而不疑。独眠刚得两宵,欲火早高千丈,与王小三常时言语相嘲,眉目留恋。情意虽浓,只因行中人杂,耳目众多,苦于无处下手。小三胆怯,又不敢上芸娘楼去,为茹光先夫妻住在贴壁,恐怕知风。芸娘又深喜良辅为人温柔真切,每以邪语相加。良辅立心忠直,待如亲嫂,全不在念。芸娘不得一人到手,急得两头没走跳处,夜间孤衾独拥,短叹长吁。有小词一首,单道那离别之苦:凭绣槛,解罗帏。未得君书,肠断潇湘春燕飞。不知征马几时归,海棠花谢也,雨霏霏。右调《暇方怨》休题芸娘度日如年,这倪硕臣出门数日,接得一起陕西毡货客人,约有千金交易。先把信一封,寄到本商行。自己寓在枫桥,守等后客,未定归期。王小三同着茹光先往北门马头,陪客拨货,良辅在家收点记帐,内里摆设接风酒筵,忙做一堆。
凑着脚夫先要称些银子,良辅特寻芸娘讨取销匙。厨房不见,叫到后楼,于灯光之下见芸娘坐在马桶上小遗。良辅欲待退出房门,芸娘道:“适间到处喊叫,如今又待空手转去,做个男子汉假惺惺何用?既要匙用,怎不来取?”良辅因楼下无人,脚夫等着,只得带笑近身,接了忙走。芸娘想道:“这冤家已是有心,故假以锁匙为名,私到楼间寻我。但不晓我心里如何,尚不敢造次动手。趁今日人忙之际,待我着实撩拨着他,必然成就,免得干熬。何苦孤枕自支,图甚名节,谅来烈女传上,轮我不着。”
是日货多,又值临安府拘刷船只,装兵出淮,小小渡船,躲无踪影。一直打从北门,长肩挑回,路黑夫少,约至起更时候,尚发不完。良辅守在中厅柜前,不敢暂离。
芸娘重施脂粉,整理衣衫,走下楼来。见良辅独自在外,欣欣得意。先到厨房观看一遭,见玉姐、兰珠正在灶上手忙脚乱备办蔬菜,料得无心防范。不与一人觑见,翻身复至良辅坐处,笑对良辅道:“你先前怎生无礼,我待哥回,须对他说。若要求饶,可下我个礼。”廖良辅道:“我适才因等紧要打发脚银,来讨锁匙,并没有得罪嫂嫂,何出此言?”芸娘笑道:“你还口强,为甚我刚小遗,你便悄来瞧我?”良辅道:“急切要匙来用,不及等候,况又是嫂嫂叫进去拿,怎么归罪于我?”芸娘见暗挑不动,又含笑明言道:“我斗你耍哩!哥哥不在,我做嫂的,梦魂颠倒,欹枕徘徊,你岂不知?绝不顾我,可忍心至此?”良辅道:“哥哥去多日,不久自归。
嫂嫂莫说这话,外人闻之不雅。”芸娘道:“唯有你我在此,那得外人?非是我做嫂的不存颜面,因见你一表非俗,将来必然发达,意欲结纳于未遇之先。况你俊雅可人,不比哥哥粗卤。世间男人,那肯不偷女色?你莫谓我无媒自献,故作腔调!”良辅道:“嫂嫂好没来由,这些说话甚觉无趣。我与哥哥誓同生死,嫂嫂义总无二。叔嫂相奸,即如禽兽。愚叔果不落寞,嫂嫂自非外人,何须结纳?我廖元显虽不读书,良心自在,嫂嫂再勿多言,反伤弟兄情分!”芸娘还待说些甚么,良辅起身往外径走。芸娘老大没兴,口里喃喃呐呐骂道:“短命乔才,好歹不知,做作怎的!终不然天下止有你是男子种,老娘没你便干鳖杀了不成?”带骂带怒,一直往卧楼而去。
却说茹光先,因天夜记念家内,着王小三陪着客人,脱身先回,相帮良辅照料。到家刚至厅前,闻得男女扳话。忙止步闪在门外窃听,二人之言,句句皆知。暗笑良辅不济,女娘俯就,兀自推托,结义弟兄,怕甚名头坏了?又不是我起心奸骗,天理亦无碍的。况如今世界,同胞共母叔嫂,越且弄个爽松,廖弟真是迂腐之徒。不想叶氏原来是风流人物,岂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