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幸生为女子,而呈身于此男权社会发达之中国。不授片长,徒使作终身之仰望。名虽主于中馈,义实等于下陈。积压过深,此所以有妇女职业独立之呼声也。‘五四’运动以还,女子颇多献身社会者,由是知女子之智力初亦不亚于男子。分庭抗礼,理故宜然,但世俗浇漓,仍存轻视。虽巾帼不亚须眉,其自逞多财者,尚多婢妾之蓄。且心有所好,不惜百计取之。或有人焉,薄艺随身,勉能糊口,固无需以容色事人,乃以体态歌喉为人所赏,辄思夺其所业,藏之金屋,以供个人之享乐。审情度势,殆亦金丝雀之流亚欤?本剧以歌舞女郎譬为金丝雀,实亦有感于彼此情形之近似也。
1945年,上海某杂志发表过一篇署名“孟度”孟度,盖为钱英郁。1918年出生于上海,“孟度”为其笔名。青年时曾与同学办过“青钟剧社”,抗日战争时期参加中共地下文委领导的外围组织“小演出”的工作。1941年10月考入“上海剧艺社”为话剧演员,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1947年后从事越剧导演工作。上海解放后在军管会文艺处工作,后历任文艺处剧艺室编审股长、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科长、文艺工作委员会艺术组副组长、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分会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副秘书长等。“文革”后主持上海剧协工作,曾在上海戏剧学院和剧协主办的导演训练班讲过“演技七讲”、“作剧杂谈”、“导演八论”等,发表戏剧评论及回忆录100余篇。
写于7月20日的文章,对周贻白的剧作,尤其是这一时期的剧作进行了评论,认为周贻白也许是“饱经风霜、倦于风尘”的缘故,“思藉戏剧以寄深意”,“如《李香君》之痛骂乱臣贼子,《木兰从军》鼓吹为国效命,《绿窗红泪》斥责姐弟争产,《云淡风轻》讽劝兄弟撚酸,《金丝雀》描写享乐的与书呆的两个极端人物,《春江花月》暴露社会恶霸蹂躏女性的事迹,题材所取范围不可谓不广,故事设置不可谓不奇,作者寓意不可谓不深,用心不可谓不苦”,但尚停留于“借题发挥”之表层,缺乏“典型人物及典型性格”的深度把握。“作者博览旧籍,写历史剧自有心得,唯《李香君》、《木兰从军》、《北地王》等剧也只是高呼口号之古装宣传片。”这里当然有时代的局限。作者又说:然而值得大书特书者,厥为周氏最近之《天外天》。此剧写顺治母子、叔侄、夫妻间之纠葛,而成为悲剧之终局,实具大悲剧之气魄与格局。缘剧情之推进,皆依赖剧中人悲剧性格之发展,……剧中顺治之一心向善、淡泊名利;摄政王多尔衮之暴虐狡诈、好功多欲;皇太后之徇私、苟安、妇人胸襟;董妃之贤淑、温良、舍己成仁,都有工细的描摹、透彻的刻划(画),而又彼此形成强烈、无情的对比,板仓、埋藏悲剧的种子,以衍为纠纷、酿成斗争、归结悲剧的终场。大气磅礴,天衣无缝,入情入理,有始有终,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历史剧,这才是中国气派和中国情调,这才是民族形式的大悲剧、舞台创作的成功作!
另有《连环计》一剧也,堪列为三国故事的优美之melodrama(传奇剧)。以其人物、事件、情节、氛围各臻佳妙,和谐之境,剧情与动作之进行尤丝丝入扣、徐疾有致。“序幕”人头会之惨怖;“拜月”定计之浩浩荡荡;“小宴”、“大宴”之巧妙;“问罪”之惊险;“亭会”掷戟之灵动、紧凑;“密室”誓盟之振奋;及至“尾声”开始时之“酝酿”空气和以“刺卓”为结的有力的收场,真可谓尽寓作剧法则之秘奥,堪为初学写剧之楷模的。
此外,《金丝雀》以“人生几何,及时行乐”的享乐主义的交际花和“与其不逊也宁固”的不合时宜的书呆子为model(模特儿),写为两个极端的人物处世问题的喜剧。……不论其成就如何,此种创作之方向实是正确的道路。以作者丰富的人生经验、博览群书的素养,则欲把握戏剧人物之个性正是轻而易举之事,关键在于把握之方法与步骤。
作者显然十分熟悉西方戏剧,具有相应的西方戏剧理论功底。由此可见,周贻白的剧作具有传统戏曲、文明新戏、早期话剧的影子。传统戏曲式的借古喻今、借题发挥也罢,文明新戏、早期话剧式的宣传也罢,西方类型的佳构剧、传奇剧也罢,悲剧也罢,喜剧也罢,他都做了立足于舞台的探索。其成功之作不仅受到了当时观众的欢迎,有的甚至被新剧界人士认为是“真正的中国历史剧”,是具有“中国气派和中国情调”的“民族形式的大悲剧”。
战后上海话剧界的不景气以及严重的商业化倾向,周贻白不能完全适应。其编剧生涯渐告一段落,主要精力转向戏剧史研究——这是他在战前就开始进行且始终没有完全放下的工作,如今,有了更为丰富的学术积累和“场上”实践经验。
1946年春,周贻白还写了《无锡景物竹枝词》108首,发表在当时的报刊上。尽管写的是无锡的人文景观,却往往借古说今,字里行间透露出世道沧桑的感慨。如:
奔走江湖鬓已丝,梁清溪畔偶栖迟。
飘零漫说他乡好,听我新声唱竹枝。
——第1首
邂逅相逢吴市箫,专诸怒比万人骁。
剑锋直透三重甲,千载应知骨未销。
——第11首
春风吹遍古城隈,书院曾闻有隽才。
讲学不期成党祸,东林桃李为谁开?
——第12首
顺风逆水石塘桥,风向南吹水北漂。
都说子胥灵未泯,涛生如听马萧萧。
——第31首
千墩园里噪昏鸦,四野悲风泣暮笳。
死到阵前为战鬼,何分猿鹤与虫沙。
——第36首
战罢归来血染袍,胡儿已作犬羊逃。
从今洗净羶腥气,笑指河山属我曹。
——第38首
刁斗惊鸣患已深,筑城工竣寇来侵。
防倭自昔推贤守,抗日而今报捷音。
——第46首
杜鹃声里又斜阳,箫鼓缤纷吊国殇。
义士题名三十六,御倭功绩永留芳。
——第47首
战鼓咚咚助杀声,刀风箭雨困金兵。
血流漂杵黄天荡,依旧波光照眼明。
——第103首
苦雨连朝不放晴,幽窗聊效竹枝声。
游踪一一留鸿爪,恰比蒲牢百八鸣。
——第108首
以上每篇都注有相应的无锡景物。全诗的篇末小注云:“中华民国三十五年春,雨窗无事,藉以遣闷。费时一月,共得诗百零八首。此道久疏,趁韵而已。”
1947年冬,应香港永华影业公司之聘,周贻白与欧阳予倩、顾仲彝同赴香港该公司担任编剧工作,同住九龙庙街的一个四层楼上。周贻白后来在《一笛秋风唱尾声——悼欧阳予倩同志》一文中写道:公司老板李祖咏“曾向我们提出他的制片方针,要我们编撰忠孝节义一类的故事剧本。我们当场一致表示:敬谢不敏!”欧阳予倩与周贻白“相处既久,相知愈深”,赠之以诗,概括了周贻白的半生经历:
曾磨铁砚点铅黄,击楫临风意气扬。
毡垫何曾因自暖,钳锤亦复为人忙。
择仁不为严刑改,嫉俗翻惊恶梦长。
只有坚贞堪自傲,湘山湘水意偏长。
周贻白自注:“第一句指我曾任报馆校对,第二句指我流浪江湖,第三句指我曾织毛毯,第四句指我做过钳工,第五句指我曾以共产党嫌疑被捕受刑,第六句指我曾长期赋闲,七、八两句则指我与他同为湖南人而皆不肯屈节供人利用。”
2010年11月8日
附:周贻白的主要戏剧电影作品
京剧(1部):
《朱仙镇》。
话剧(14部):
《北地王》,又名《亡蜀遗恨》(1940年,上海,亚星书店;又,1946年,上海,潮锋出版社;又,1947年,上海,青城书店);《李香君》(1940年,上海,国民书店);《花木兰》(1941年,上海,开明书店;又,1991年,济南,明天出版社“中国现代文学补遗书系”);《绿窗红泪》(1944年,上海,世界书局);《金丝雀》(1944年,上海,世界书局);《阳关三叠》(1944年,上海,世界书局);《连环计》(1945年,上海,世界书局);《天之骄子》(1947年,出版地不详)。
(以上均出版)
《天外天》;
《酒绿灯红》(后改名《花花世界》);
《春江花月》(后改名《满园春色》);
《花蝴蝶》;
《云淡风轻》;
《姊妹心》(又名《人心不古》)。
(以上均上演而未出版)
电影(23部)分别参见《百年中国电影精选》(陈景亮、邹建文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中国影片大典·电影一百周年纪念版》(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中国电影艺术资料馆编),中国电影出版社2005年版;《中国电影百年特刊》(中国电影年鉴社编),中国电影年鉴社2005年版;《中国电影图史》(中国电影史编辑委员会编),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百年电影闪回》(陈墨撰),中国经济出版社2000年版等。:
《葛嫩娘》(《明末遗恨》);
《雁门关》;
《李香君》;
《秦良玉》;
《梁红玉》;
《卓文君》;
《苏武牧羊》;
《野蔷薇》;
《李师师》(又名《乱世佳人》);
《风流世家》;
《白兰花》;
《万世流芳》;
《红楼梦》;
《相思寨》;
《一夜皇后》;
《家》;
《逃婚》;
《雾夜血案》;
《潇湘秋雨》;
《聂隐娘》;
《新姊妹花》;
《标准夫人》(又名《忏悔》);
《牡丹花下》。
(以上均摄为影片)
(中国传媒大学研究生院,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