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国文艺原来教化的东西太多,现在进入消费社会,显然迎合了消费者的心态,但是商业性太强。现在是谁引导电视剧的潮流?不是观众,而是赞助商,他们的口味决定了广告的投放,也就决定了电视台播出哪部剧作,现在拜物教的消费口味代替了审美价值和评价标准。出现了过于重视消遣性、娱乐性而忽视中华文化理想和情操追求的倾向;过于关注和撷取城市平民、乡村老农的生活俗态和庸常生活,而忽视了境界的提升和文化意蕴的挖掘;强调写实而忽略了“善”,忘掉了“美”,特别是缺少崇高美的展示。
杨:现在娱乐功能被解放,立刻出现了一种很强的表现欲,显得很混乱,感性取代理性,艺术升华被感官刺激所取代,这些一夜辉煌的节目“秀”改变并强化着人类的各种欲望,并使这种欲望复杂化,令人担心的是在这个过程里的偏向和畸形放大。
张:欲望标准大于理性标准,过去限制很厉害,只有理性标准,现在变了。为什么现在中央台《非常6+1》和湖南台的《超级女声》一统天下,吸引了那么多的人去参加,就是个人的成功欲望被极大地激发和赋以一夜成名的可能。尼尔·波兹曼清醒警示我们“娱乐至死”,而我们却一味追求叫声、笑声,追求娱乐,不愿承担历史重任,缺少使命感,不具忧患意识,不愿对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进行反思。
杨:作为大众媒介,电视是公共论坛,电视艺术也应该是以公共利益、共同精神需求为主导的;但是如果这个公共论坛被市场利益来主导,市场的游戏规则是唯利是图,以财力强弱来确立话语权,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张:因为很可能收视率一变,就成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了。依靠收视率,来确定淘汰率,我觉得不是一个很科学的办法,怎么样把握好度?100个教授喜欢和10000个农民喜欢,那个价值大?这个不好对比的。中央台十套办得好,可是收视率就是上不去。它坚持文化品格,不媚俗、不低俗,应该政策倾斜,给予扶持。根据《中国电视栏目发展报告》提供的资料,全国的电视综艺栏目算起来,每人每天收看综艺节目10分钟,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以预见是一个如何复杂的收视状况。
杨:它有可能形成了一种行业的规范、工艺标准,前提是他们判定那些平凡人的生活已经不再引起人们的视觉期待,需要高科技为他们营造的幻梦之境,以期忘却现实的烦忧。所以没有超强阵容,没有更大的视觉突破,没有各种插科打诨的笑料,就没有收视率的攀升。这种标准是强迫的,既携带着技术的威力,也显示着市场的收益,自然不可小看。
张:电视是个大众传播工具,这没错。但是它是雅俗共赏的。电视剧为大众所喜爱,高级知识分子也是大众的一部分,你不能把他排除在外,不要强调太偏了,一切以生活为本,不是说大学教授、博导就不看电视了,我们也要享受生活、审美。这并不矛盾。像《猫与老鼠》,《狮子王》这样的动画片,尽管人生七十古来稀,接近古稀之年的我跟孙子一块看,也哈哈大笑。今年的春节晚会,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千手观音,这就是大俗大雅,老百姓也喜欢呀,这就是雅俗共赏。举例说,《常回家看看》这首歌曲为什么不胫而走?就是它抓住了家这个伦理核心,契合了中国人家国情怀,因为凡是中华民族的子孙都必然强调家的伦理情感。再比如吉林台的《回家》,也是这样的契合人文情怀,它既有诗人高雅的诗情,也有普通人的乡愁,难道不是一个雅俗共赏的结合吗?所以说我们的电视文艺节目总是要追求一些高尚的东西,不要老是停留在通俗化效应,通俗化不等于粗俗,不等于庸俗,不等于粗野,更不等于没有文化。
杨:我理解,电视艺术创作和传播生态系统里,也是一个金字塔形的层次,水至清则无鱼,只有雅俗共存,品味多样,才能满足不同文化层次的受众多样化的需求,而且大雅才有可能通过其他渠道回到民间,大俗也可能逐步提升品位,这样一个传播的生态系统才能活力无限。
张:我完全同意你这样一个解释。过去是提三种文化,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现在加了一个民间文化,四种文化,民间的东西,来自人民的东西,是最有生命力的。提升民间文化的艺术高度,不是拔苗助长的拔高,而是自然的画龙点睛。
杨:应该实行一些文化的保护措施,有些东西不能完全按照市场化的方式,只看经济效益,而忽视了电视艺术的社会效应和职责所在,所以在工具客体之上,还要重新确定责任主体的作用,电视毕竟还要承担文化传承、知识传播的功能,还有喉舌的舆论导向作用。
张: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内容与中华民族形式相结合的全新的文化,这是中国电视义不容辞的根本责任。我们应该从提高节目的文化入手,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绵延不断,作为一种历史的积淀和社会意识的潜流渗入社会心理和民族心理、民族语言的深层,同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模式、行为标准、道德情操、审美情趣等融为一体。
杨:中国要从影视大国变成影视强国,除了提高我们的制作力量和工艺水平的技术竞争力,整个产业的经济竞争力,还要提高文化竞争力,这一点上,电视艺术必须也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张:文化是我们的优势,我国是文明古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如果论技术,我们的差距还很大,就得靠人文精神,靠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底蕴来提升,缺少文化底蕴的电视艺术会有多少竞争力?缺乏人文精神的电视艺术能保有多久的生命力?我们的电视应该将中华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充分的挖掘出来。为什么韩剧受欢迎?不论偶像剧,还是家庭伦理剧,它都在打文化这张牌。这是出口转内销,我们是儒家文化的正宗,韩国的很多东西是在唐朝时期流传过去的。现在韩剧在中国畅销,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产品倾销,文化倾销和儒道释文化倒流。
杨:韩剧中体现了一种温柔敦厚的美,这种文化理念上的启示要比技术上的版式借鉴更重要,更有价值。许多经久不衰的品牌节目,在他们的品牌资源里,都以文化为依存,《实话实说》它不也是强调了观点间的和而不同吗?尽管意见不同,但是我们说出来并不一定要求异口同声,但是利弊分明,交流是形式和手段,目的也是和而不同。好莱坞的电影,尽管他的模式和套路已经不再新鲜,可是为什么很多人看了以后,依然会有一些感动,就是因为在那些套路中总是包裹着一些人的情感,生命、财富,人类最基本的文化价值观里的因素。所以提及文化竞争,当然不能放弃对自身文化母本的坚守。
张:说到发扬中华文化的精神,春节晚会就是一个最好例子,它是在中华文化的根上生发出来的一朵电视艺术奇葩,这样的电视艺术样式是和中华文化的传统伦理观念相结合的,这是根本。20多年来,春晚的起起落落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证,如果精力只是放在那些细枝末节上的精雕细刻,以为这种形式上的改版就可以掩盖文化的内涵的丢失,是幼稚和短见的。
电视艺术走向:精品战略
杨:面临着电视艺术文化生存的现实境遇,如何走出困境,不仅关涉到现实的解救,更是电视艺术未来走向的大命题。在很多著述中,您都在大力提倡精品战略,那么,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张:要走出生存的困境,提高节目质量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要按精品战略的方式来实施。在21世纪,精品被赋予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深刻的思想内涵。从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精品是文化积累,是文化遗产的重要成分。一部精品,总是凝聚着文化之魂、时代精神、生活气息和艺术氛围的。正是精品构成了电视文化的品格。在民族文化发展的每一个历史时代,总有一批精品作为时代的、民族的文化标志流传后世,而典范的精品,应该是超越时代、魅力无穷,体现了创作者对艺术的追求和奋斗,是特定时代审美精神和创作法则的最有力和最完美的体现。
杨:所以说,抓住了文化就是抓住了根本和基础,精品战略,在内容上应该是向先进文化倾斜。
张:什么叫先进文化?我觉得它是民族的、大众的、科学的、开放的、与时俱进的、社会主义的、具有中国特色、本土特色。我们说艺术精湛,制作精良,还应包括观众满意和喜欢,观众的欣赏水平在不断提高,观众的反应往往具有公平合理的艺术参照系,是衡量节目、作品的艺术检验标准。实施精品战略,我们要抓好三精:精品频道、精品栏目、精品节目,精品的本质是创新,是突破,如果没有鲜明的特色,一哄而起,大同小异,只有媚俗和形似,没有文化底蕴和神韵,缺乏思想的闪光点和艺术新意,这样的节目于净化心灵无益,于自身发展无用,与文化建设无功,于社会进步无助。
杨:在2004年的第三次中国影视高层论坛上,您的主题发言《和而不同:中华文化的精髓》格外突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和而不同,这也是那次论坛的主题。这个概念对于中国电视艺术来说,不论是寻找文化定位,发展自身,还是对外交流,都是一个富有开放性的,富有生机的构想。
张:和而不同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哲学概念,也是中国人的处世、行事、治学精神,在中国加入WTO后,“和而不同”成为我国内政外交和跨文化交流的一面旗帜,求同是体现中国海纳百川,融入世界的气魄,存异是扬我民族特色,是中国影视艺术屹立于世界影视艺术之林的根基,所以,中国影视既要借鉴“西洋”,也要固本,强化影视文化的民族之魂。和而不同、多元一体是中华文化的精髓,本着这一文化理念,中国电视可以强化“以人为本”的兴台理念,追求温柔敦厚的美学风格,以“和而不同”的理念,增强电视节目的丰富性和可观赏性,最终塑造中国电视美好的艺术形象、文化品格。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高科技语境下中国电视艺术文化的生存走向和未来。
结语
在张凤铸教授的著作中,时常能觅到“岁月流转,壮心不已”、“夙夜匪懈”的词语,流露出这一代理论前辈的学术操守和志向。在谈话结束之际,张凤铸先生仍然意犹未尽地说着中国高等院校影视学会的种种计划和未来,大展宏图的雄心壮志溢于言表。他强调要依靠本学会领导班子的集体智慧和力量,加大学术活动规模。2005年6月中国高校影视学会已与北京大学艺术学系、上海大学影视艺术技术学院、美国亚洲电影协会分别在北京大学和上海大学协办“全球化语境中的中国电影与亚洲电影、中国电影万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还与北师大主持的2005年第12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联合举办了“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学术研讨会”。他希望能搭建一片更宽广的学苑舞台,更多的年轻学子在那里留下自己稚嫩与坚实的足迹,更多闪现着真知灼见的声音回荡在电视艺术不断前行的路途上。说到这里,张先生的脸上又浮现了他惯有的微笑,温柔敦厚、谦虚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