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年长子徐枚结婚入赘妻家;万历十四年次子徐枳入赘王家,同年,徐渭因冬雪毁屋用计也迁入王家居住;万历十五年,李如松任宣府总兵官,邀其入幕,徐渭遂携徐枳北上,至徐州病发而返;万历十六年遣次子徐枳入李如松幕;万历十七年,李如松资助刊刻《文长集》诗文得以传世。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令徐渭悲伤欲绝的大事件:
徐渭在万历四年结识李如松以后,第二年即万历五年,春,以病辞归,倡建绍兴义冢,代作《义冢记》。秋归山阴,整理《四声猿》,为前所作四剧合集。
请注意,在徐渭秋归山阴整理四剧合集期间,发生了徐渭从北京归越,客囊被儿子徐枚所猎取的事件。长子的不孝和忤逆在徐渭心中留下的伤痕有多么巨大,徐渭在作《四声猿》合集的时候,心中肯定有为儿子的不孝伤心,如丧子老猿哀啼的因素,于是确定猿啼四声之名顺理成章。再结合前文《徐渭文集》的出版,多赖次子徐枳在李如松幕府之功,又因为次子新婚不久即远赴军中,为人父者寄居亲家家中情何以堪。由此得出,徐渭既伤心长子不孝,又心疼幼子投军,再加上多少因为小儿子徐枳的原因而得到李如松的资助,文集才得以出版,故将戏剧集定名为“四声猿”以表达哀子之意是极其合乎情理的。
三、对《四声猿》命名中“四”字的考证
猿啼是为了哀子这一说法成立之后,最主要的疑点就是对于“四”字的来历了。因为历来只有猿啼三声为丧子之说,而从未见有“猿鸣四声”之说,这才翻作出了这许多文章。笔者以为,猿啼三声之“三”本身就是个虚数,猿不可能悲伤只啼三声,三声就是多声的意思。徐渭文采盖世、英雄欺人,取猿啼四声作为自己文集出版时的感触,以命名四个剧本合集也未尝不可。
《四声猿》之所以为“四”声,王骥德的《曲律》有解说:
徐天池先生《四声猿》,故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木兰》之北与《黄崇瑕》之南,尤奇中之奇。先生居,与余仅隔一垣,作时每了一剧,辄呼过斋头,朗歌一过,津津自得。余拈所警绝以复,则举大白以酹,赏为知音。中《月明度柳翠》一剧系先生早年之笔;《木兰》、《祢衡》得之新创;而《女状元》则命余更觅一事,以足四声之数,余举杨用修所称《黄崇瑕春桃记》为对,先生遂以春桃名古段。《绍兴府志·文苑》徐渭传后,附载王骥德事迹:“王骥德字伯良,渭弟子,居隔一墙,渭填词,每辄呼伯良骑墙读之。”
后世研究徐渭的学者认为:“王骥德是徐渭同乡晚辈,又是徐渭的学生,虽然不能排除他‘盛自夸诩’,有沽名钓誉之嫌,但这一记载当基本可靠。”又说:“《玉禅师》系早年之作,后三剧陆续写成当在晚年,相隔时间甚久,少则十余年,多则二十余年。这期间,徐渭涉世更深,感慨颇多,历尽磨难,九死一生,几有隔世之感,对人生、对现实的认识理解当大不相同。因此,四剧,尤其是《玉禅师》和后三剧的思想内涵应有异。”
这段话与王骥德的《曲律》所说就又有矛盾了。王骥德说徐渭每了一剧,就呼他过宅头,朗歌与他听并炫耀自得。而后世学者研究三剧相隔甚久,而且,从徐渭年谱上也可以看出,徐渭结集之前曾多次搬迁,与王做邻居的时间并不长,至于说《女状元》是王的提议,则更加有自抬身份的嫌疑。因此,王骥德所说确实有自我炫耀和不值得信任的地方。但是,王的说法仍然有一个巨大的贡献,即《四声猿》原来并不是四出戏,“四”是在“三”的基础上凑的数字。那么,徐渭为何不保持在三部戏而一定要凑够四部呢?
场上案头兼顾,从剧学本体出发研究戏剧史,周贻白先生认为:
以一折谱一事,就杂剧体制而言,无疑地是一种新的形式,以许多折衍许多故事而合为一本,则更为前所未见。自此体兴,杂剧的撰作,又造成另一风气,传奇这一名词已不复是具有首尾的全本戏剧的称谓。篇幅的长短,固和杂剧没有什么分别,即杂剧本身也被传奇的形式包含了,这不仅是两者界限的泯除,实际上是整个戏剧在体制上的一种进步。至于以节令为序,在传奇方面则有沈采《四节记》,其关目即系以春夏秋冬四季,分谱四古人事,《太和记》不过扩为二十四气以“单折”来安排关目而已。其次,则有徐渭的《四声猿》,系以一出至五出不等的形式,合成十出,衍四个故事,在杂剧里更为创格。这一来,对元剧而言,可谓规矩荡然,而体式的解放,却是一种必然的进展。徐渭的《四声猿》,甚至将包举全剧的四句题目正名,改成一句一事,其式如下:
狂鼓史渔阳三弄(祢衡骂曹事,一出)
玉禅师翠乡一梦(月明度翠柳事,二出)
雌木兰替父从军(木兰从军,二出)
女状元辞凰得凤(黄崇瑕事,五出)
而且,其所用曲调,南北亦无一定,有时照北曲的套数,有时自出机杼。如《雌木兰》第一出用“仙侣”《点绛唇》套,第二出则连用七支《清江引》,而以《耍孩儿四煞》带《尾声》做结。又如《女状元》……其体式的自由运用,不但为北曲前此所无,即在杂剧里也是别开生面。
在这段话里,周贻白先生详细地述说了徐渭改造明杂剧的功绩,同时也间接地说明了徐渭在创新的同时也有继承。例如:“沈采《四节记》,其关目即系以春夏秋冬四季,分谱四古人事。”这就是徐渭在创作《四声猿》时,无论体例还是内容所学习摹仿的对象了。为了凑够十出才在“三声猿”的基础上添加了《女状元》一剧,这一点从其他三剧仅有五出而《女状元》一剧即有五出之多就可以说明问题。此外,《女状元》无论在结构上还是情节上都拖沓松散,明显与上述三剧不合。所以《四声猿》之“四”字采用,最主要的因素在于组剧这一崭新的体例要求所致。
即便徐渭自己对此也不讳言,他在《选古今南北剧序》中说:
人生坠地,便为情使。聚沙做戏,拈叶止啼,情昉此已。迨终身涉境触事,夷拂悲愉,发为诗文骚赋,璀璨伟丽,令人读之喜而颐解,愤而眦裂,哀而鼻酸,恍若与其人即席挥麈,嬉笑吊唁于数千百载之上者,无他,摹情弥真则动人弥易,传世亦弥远,而南北剧为甚……总之此技唯元人擅场,故予所取十七八,而近代十二三……
也道出了他取杂剧十之七八,取近代十之二三的创新体例之法。
综合看来,猿之“四”声,其实在是为了体例起见,为了凑足十出而不得不写四个故事。王骥德也说,徐渭写完《狂鼓史》、《玉禅师》、《雌木兰》三声猿之后,欲凑足四剧之数,请教王骥德再写哪一篇为好,王即说应写《女状元》。由此可见,四声猿之“四”,确为徐渭凑数之得。至此,“四声猿”之为“四”为“猿”当可确定。历史事件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有些现象就是创造者一时性起,触情感怀所得,非关典故与心路历程。
四、余论
徐渭是个奇人又有间歇性精神病史,做事往往出人意表,这一点从他给自己取了无数名号也可管窥。例如:他自号天池山人,又有天池生、天池渔隐、青藤老人、金垒、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等别号,晚年号青藤道士,或署名田水月等等,其中田水月就是“渭”字的拆笔。由此也可推断,徐渭在给自己和作品取名字时都是经过仔细斟酌、大有深意的。《四声猿》也不应例外,合集的名字是徐渭有感而取,是经过认真思考的。徐渭的作品更加奇特,所以梅客生(即梅国桢,万历进士,官兵部右侍郎)说他:“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所谓“奇”就是开一代之风气,对后世影响很大。比如,徐渭写女英雄和女状元,这固然与他在西北边塞之行时所见、所闻、所感有关,也与他做事作文的风格有关。他的作品都是用心琢磨、结构巧妙、翻出新意、多意蕴藉的佳作,这就给后人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好的作品向来如此。通过徐渭的诗集也可以看出来,徐渭的诗奇诡机出,多能于平常之处翻见出新奇。由此可以推断,“四声猿”别出机杼,故意凑数引起后人揣测实在情理之中,是合乎情理的。“四声猿”出版之后,摹仿者云集,明杂剧开始兴盛,就连大名鼎鼎的汤显祖也凑足四数,做戏文“临川四梦”。更有桂馥干脆剧名就是“后四声猿”,连名字也一并套用了,可见徐渭的影响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