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武训传》等影片的批判为创作思想纠了偏,在电影“为工农兵服务”和拍“工农兵电影”这一问题上已不再存在分歧。私营制片厂的国有化又从体制上为“工农兵电影”的建构打下了基础。“工农兵电影”迅速成为中国电影的主体。出现了一大批如《智取华山》(1953年,郭维导演)、《鸡毛信》(1954年,石挥导演)、《柳堡的故事》剧照《渡江侦察记》(1954年,汤晓丹导演)、《平原游击队》(1955年,苏里、武兆堤导演)、《董存瑞》(1955年,郭维导演)、《上甘岭》(1956年,沙蒙、林杉导演)、《祝福》(1956年,桑弧导演)、《铁道游击队》(1956年,赵明导演)、《羊城暗哨》(1957年,卢珏导演)、《柳堡的故事》(1957年,王苹导演)等堪为“工农兵电影”典范的优秀作品。
1958年,“三面红旗”(即党的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制度)开始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电影界也不例外。与之相应的则是“拔白旗”运动。1958年4月18日,电影局制片厂厂长座谈会第一天晚上,周恩来到会讲话,对一些影片提出了批评。说他最近看了《寻爱记》(1957年,王炎导演)、《幸福》(1957年,天然、傅超武导演)、《凤凰之歌》(1957年,赵明导演)、《乘风破浪》(1957年,孙瑜、蒋君超导演)、《上海姑娘》(1958年,成荫导演)共五部影片,“看后都感到很别扭”。“《寻爱记》的格调低,恋爱就是跳舞、逛公园、上馆子、送东西”,“《凤凰之歌》没有阶级路线和群众路线,没有正确反映时代背景……合作化以后的农村,怎么还是封建、流氓横行的世界?富农还可以利用祠堂、封建迷信手段欺骗全村的群众?”“这些片子有的是原则问题,有的是风格、情调低级,不能反映时代,没有伟大理想的召唤,基本思想是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是作者没有实践。”随后,身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文教小组副组长的康生点名批判了《青春的脚步》(1957年,严恭、苏里导演)、《球场风波》(1957年,毛羽导演)、《花好月圆》(1958年,郭维导演)、《牧人之子》(1957年,朱文顺、德·广布道尔基导演)、《地下尖兵》(1957年,武兆堤导演)等影片,说它们是“头脑不知何处去,渣滓依旧笑春风”,提出要在银幕上彻底清除所谓资产阶级思想与修正主义思想。在康生的鼓动下,电影界、舆论界对反映现实生活的影片开展了大规模的揭批。1958年12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陈荒煤的《坚决拔掉银幕上的白旗——1957年电影艺术片中错误思想的批判》一文,为这场运动命了名并将其推向高潮。这场批判运动中,“双百方针”后的文艺创作再次接受清算,1957年生产的影片竟有一半以上因为“滥用讽刺,借口‘反映真实’、‘干预生活’,直接攻击党和新社会,反对党的领导”,“抹杀党的领导,违反党的政策,取消或歪曲党员及领导人物形象,歪曲党的生活和作风”以及“宣扬资产阶级的观点和思想情感,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而被彻底否定,许多影片遭到禁映。
接下来便是“大跃进”。
1958年2月15日,时任电影局局长的王阑西号召电影工作者“也要来个大跃进,以反映我们这个飞速前进的伟大时代的面貌”。电影局在制片会议上提出了电影产量比1957年增加一倍,年放映四百万场的任务。各地大办电影厂与放映单位,以实现“省有制片厂,县有电影院,乡有放映队”的目标。以高指标、浮夸风、瞎指挥为特点的“大跃进”在电影界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电影界的“大跃进”不光是电影事业方面的“大跃进”,在影片种类和创作方法上也掀起了“大跃进”的风潮。出现了“纪录性艺术片”和“三结合”创作方法等怪胎。已经“政治一体化”了的电影在配合政治任务、背离艺术规律方面走得更远了。
1959年初,以国务院和文化部组织开展的“国庆十周年献礼片”活动为契机,电影界对“大跃进”中的不恰当做法进行了“纠偏”。1961年初为贯彻中央“八字方针”,总结了“大跃进”以来的电影经验,修正工作中的失误。同年夏天,召开“新侨会议”,重新调整部署电影工作。1962年又召开“翠明庄会议”,重申创新问题。中国电影有了一次短暂的创作繁荣。《林则徐》(1959年,郑君里、岑范导演)、《老兵新传》(1959年,沈浮导演)、《聂耳》(1959年,郑君里导演)、《红孩子》(1958年,苏里导演)、《绿洲凯歌》(1959年,赵明、陈岗导演)、《春满人间》(1959年,桑弧导演)、《钢铁世家》(1959年,汤晓丹导演)、《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上)(1959年,苏里导演)、《五朵金花》(1959年,王家乙导演)、《冰上姐妹》(1959年,武兆堤导演)、《风从东方来》(中苏合拍)(1959年,E.吉干、甘学伟导演)、《青春之歌》(1959年,崔嵬、陈怀皑导演)、《风暴》(1959年,金山编导)、《林家铺子》(1959年,水华导演)、《万水千山》(1959年,成荫、华纯导演)、《海鹰》(1959年,严寄洲导演)、《回民支队》(1959年,冯一夫、李俊导演)、《林海雪原》(1960年,刘沛然导演)、《战火中的青春》(1959年,王炎导演)、《洪湖赤卫队》(1961年,谢天、陈方千、徐枫导演)、《暴风骤雨》(1961年,谢铁骊导演)、《枯木逢春》(1961年,郑君里导演)、《红色娘子军》(1961年,谢晋导演)、《甲午风云》(1962年,林农导演)、《停战以后》(1962年,成荫导演)、《锦上添花》(1962年,谢添、陈方千导演)、《李双双》(1962年,鲁韧导演)、《南海潮》(1962年,蔡楚生、王为一导演)、《冰山上的来客》(1963年,赵心水导演)、《早春二月》(1963年,谢铁骊导演)、《小兵张嘎》(1963年,崔嵬、欧阳红缨导演)、《红日》(1963年,汤晓丹导演)、《农奴》(1963年,李俊导演)、《抓壮丁》(1963年,陈戈、沈剡导演)、《桃花扇》(1963年,孙静导演)、《独立大队》(1964年,王炎导演)、《兵临城下》(1964年,林农导演)、《英雄儿女》(1964年,武兆堤导演)、《阿诗玛》(1964年,刘琼导演)、《白求恩大夫》(1964年,张骏祥导演)、《霓虹灯下的哨兵》(1964年,王苹、葛鑫导演)、《小铃铛》(1964年,谢添、陈方天导演)、《三进山城》(1965年,张凤翔导演)、《烈火中永生》(1965年,水华导演)、《舞台姐妹》(1965年,谢晋导演)、《苦菜花》(1965年,李昂导演)、《地道战》(1965年,任旭东导演)、《大浪淘沙》(1966年,伊琳导演)等优秀影片的出现,标志着“工农兵电影”迎来了它的创作高峰。
但这也是变异的开始。
反右斗争,尤其是对钟惦棐的《电影的锣鼓》的严厉批判,从思想上和体制上都彻底清除了对“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具体理解和阐释上的异己之见。再经过“拔白旗”运动,“工农兵电影”开始从指导思想和创作上都彻底走向“政治一体化”,实际上已经偏离了它最初的内涵。
反右斗争与1960年代初中苏关系的恶化,使毛泽东与中共高层领导逐渐把注意力由经济建设转向意识形态,由党外转向党内。特别是在意识形态领域,对资产阶级复辟与修正主义泛滥的警惕进一步增强。
1962年召开的北戴河会议和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反复强调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并正式把“反修防修”作为中心工作提到党和国家的议事日程。八届十中全会在公报中称:“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时期,在由资本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整个历史时期……存在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条道路的斗争。”毛泽东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针对文艺思想和创作领域“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现状,人们开始把文艺作品是否反映现实生活当中的阶级斗争,是否表现工农兵的生活和斗争当做文艺作品姓“社”,姓“资”的标准。“左倾”文艺思想路线不断滋生发展,文艺界成为意识形态斗争首当其冲的选择。“工农兵电影”也开始它走向政治斗争工具的变异。
1963年,上海市委书记柯庆施提出了“大写十三年”的口号,曲解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实质目的是要否定新中国成立后的文艺创作。
1963年和1964年间毛泽东连续发布了文艺问题的“两个批示”,对包括电影在内的十七年文艺创作提出了严厉批评,认为“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许多共产党员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而文联和各协会“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林家铺子》剧照《早春二月》剧照不仅否定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文艺作品,也否定了文化工作的领导部门和文艺队伍。
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大批文艺作品上了政治批判的黑名单,电影界开始了“拔毒草”运动,《北国江南》(1963年,沈浮导演)、《早春二月》(1963年,谢铁骊导演)、《林家铺子》(1959年,水华导演)、《不夜城》(1957年,汤晓丹导演)、《兵临城下》(1964年,林农导演)、《红日》(1963年,汤晓丹导演)、《大李、小李和老李》(1962年,谢晋导演)、《阿诗玛》(1964年,刘琼导演)、《舞台姐妹》(1965年,谢晋导演)等多部电影打成“毒草”,受到了公开批判。
1966年2月,《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出台,同年,“文革”正式爆发。《纪要》中,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文艺被定性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修正主义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但是,文艺界在建国以来……被一条与毛泽东思想相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这条黑线就是资产阶级的文艺思想、现代修正主义的文艺思想和所谓三十年代文艺的结合。”
《纪要》的出台,标志着中国电影就此彻底沦为帮派政治的有力斗争工具。
“文革”十年,仅拍摄故事片不到30部,甚至出现了八亿人只能看八个“样板戏”的荒唐情形。所拍摄的故事片大都为图解政治、配合阶级斗争之作。像《反击》(1976年,李文化导演)、《欢腾的小凉河》(1976年,刘琼、沈耀庭导演)这类的影片更是由高层政治人物直接授意制作的“阴谋文艺”作品。江青就曾指示《反击》的创作要“回答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要引起连锁反应”,直接要求电影充当政治夺权的工具。这些极端时期的登峰造极之作,在将电影完全政治工具化,将现实主义的功利性发挥到极致的同时,也让它走入了一条彻底失去艺术生命力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