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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转型期经济生态因素对电视新闻媒介的影响(2)

从开播之初作为公共新闻媒体的理想化色彩到后来逐年向“收视效果”、“收视份额”和“收视任务”的偏重,我们可以看到在市场化的生存环境中,主流公共电视新闻媒体如央视新闻频道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其实,自2003年5月1日开播已来,无论是圈内评价还是圈外影响上,新闻频道都和开播时的预期相距甚远。央视—索福瑞的统计数据显示,在央视16个频道中,新闻频道收视率长期徘徊在第九和第十名。央视新闻频道也一直陷在一种“靠天吃饭”的怪圈里不能自拔——香港回归十周年、“嫦娥”发射、“十七大”等重大事件发生时,收视率上扬;而一旦没大事,收视率立即低迷。偏偏大事不是天天有,这让新闻频道在平静的日子里如坐针毡。

如果电视新闻对社会的再现过于遵循媒介的生存逻辑,即以“收视率”为导向,过度强调节目好看、吸引人,而非带给观众准确的现实认知,就会衍生诸多“异化”现象:

(一)“全感”新闻VS“快感”新闻

传统新闻理论中提倡“全感采访”——记者作为观众的替身,充分调动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多种感官作用对新闻事件、场景、人物进行全面的了解,把摄像机无法机械记录的丰富信息传达给观众,让观众犹如身临现场。“全感采访”的关键是记者亲临现场,依靠开放性思维,全身心投入,进行观察和感受,这样不仅可以获得新闻事件及人物活动的基本情况,还可以挖掘到大量鲜活的细节、内在的情节以及深刻的情感和思想,这对记者的素质和媒体的运作都提出了较高要求。

而时下在行业内,这种做法受到了“快感”新闻的挑战。

电视新闻是视听新闻,从视觉和听觉上愉悦观众是电视新闻媒体提高收视率的策略之一,这种“快感化”取向体现在:1.情绪化图像——为了吸引和取悦观众,电视新闻中会有意选用戏剧性的题材或者刺激、悦目的镜头代替整个新闻事件的画面报道。

前者如爆炸、骚乱、毁坏的建筑、车辆、孩子惊恐的脸、抬上急救车的死伤者等等,后者如美女、帅哥等(2008年3月的“两会”报道中,一些电视新闻中用“美女代表”、“美女记者”、“美女翻译”、“漂亮引导员”作点缀来增加看点)。这种鲜活的直观景象并非不真实,但只能算是局部真实,而非整体真实,甚至因为情绪化炒作在观众意识中的夸张作用,这些画面在跟其他新闻元素结合后会导致新闻虚假化,遮蔽更重要的事实。

2.隐私噱头——名人的隐私和丑闻,如从璩美凤性爱光碟到“艳照门”事件,都曾连篇累牍地在各家电视台的新闻中着力渲染达数月之久。普罗百姓的市井隐私也获曝光,如某卫视有一则关于“遛鸟侠”(裸体男子)的报道,用较长篇幅讲述香港一处公寓楼的某家阳台上有人裸体健身的故事,新闻中还制作了三维示意图,来配合讲解相关细节,尽力满足观众的窥视欲。

3.明星和物欲崇拜——作为娱乐消费时代商业包装的产物,体育明星、娱乐明星常俗、琐碎的只言片语都可能成为头条,而明星携带的信息多半为高收入、高消费内容,从天价片酬、转会费、出场费、唱片销量到穿衣打扮、代言品牌,都给人炫示着物欲指标。

4.媒体拼盘——凭借卫星和网络传输技术,各种媒体上的信息都唾手可得。于是,某些电视新闻不再是记者亲赴第一现场的“全感采访”和深入报道,而是编辑通过对各种来源的信息进行抽取、拼贴和包装,然后在本台播出。这一方面能够节约采访、拍摄的成本;另一方面,这种“文摘”式的信息整合方式能尽量依照大众口味调和出最具收视潜力的节目。为了巧妙弥合拼贴的“接痕”,需要使用多种后期手法,包括画面特技、动画转场、煽情音乐、效果声……按照某卫视一位节目总监的话说,这叫“不能见白”。例如,凤凰卫视“凤凰气象站”节目中设置了“风水气象”,对不同属相在未来几日的宜忌做出评点,把气象信息和皇历捆绑到了一起,将运程色彩揉进实用信息。

5.有奖互动——节目结尾邀请观众用短信回答简单的问题参与抽奖互动,“恭喜中奖”不绝于耳,恍如置身赌场,浮华、热闹。2004年9月6日,CCTV-4《今日关注》栏目播出了俄罗斯别斯兰人质危机的新闻,报道节目的同时,屏幕下方打出了这样的滚动字幕:“俄罗斯人质危机目前共造成多少人死亡?选项:A.402人,B.338人,C.322人,D.302人。答题请直接发短信至:移动用户发答案至××;联通用户发答案至××。”——此刻,根据俄罗斯官方的统计,死亡人数已达334人,另有近200名学生生死未卜,那边别斯兰市民悼别的哭泣和心急如焚的等候尚在持续,这边新闻媒体罔顾这出惨剧,竟将死亡人数作为有奖竞猜的内容。2007年7月15日,CCTV-5播出了亚洲杯小组赛C组第二轮的一场比赛,参与节目短信竞猜的观众反映:央视体育频道在赛事中间插播短信抽奖,“让球迷以为只要花1元发送短信就能参与抽奖。但其实你花1元发送短信,然后你就会不停地被回复的号码牵着鼻子走,不停地发送短信、不停地送钱。”如此互动节目几乎成了电视版“老虎机”。而据业内人士透露:那些屏幕上打出的获奖信息往往只是电脑自动生成的手机号码,观众真正能获奖的概率为零。

从要求记者“全感”投入采访到力求满足观众的“快感”,电视新闻和纪实节目的这种演变的分支趋势暗示出媒体的取向不仅是关心社会公共事务,也转向引诱观众的眼球。那些商业化和娱乐化的新闻纪实节目并非关系到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也并不一定具有新闻价值,其涌冒之势缘自它们能够迎合大众的兴趣,刺激即时的生理反应,这已经被收视调查反复证明过了。赚得眼球才有收视率,有收视率才有较高价码的广告竞标和冠名。当广告竞标出了“王”,冠名成为“权”,在某种程度上就暗含着媒体向资本称臣的意思。

而在“快感”的催眠下,观众可能会无察觉地远离自己的根本利益。“快感”新闻在呈现某些社会图景的同时,也在制造着公众与社会的距离而非接近性。

正如尼克·史蒂文森所言:“或许,产生社会距离的最重要的根源就是将难民危机转化为对震撼人心的图像的观看——把电视消费转化为和其他东西一样的商品化实践,把人类的痛苦转化为一种窥阴行为,在那些画面中,有撕裂的四肢,有凸起的肚子,还有社会的极端贫困。这些画面在全球媒介市场的发行与销售,最终取代了关于种族与道德的问题。通过媒介,谋杀、战争和社会痛苦的极端形式都被表现为一种审美,它意味着,在一系列同样震撼人心的媒介图像中,无非是上述这些审美画面拔得头筹而赢得了人们的关注。大家永不疲倦地去寻找那些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新图片,去寻找那些有意夸张的语言,去寻找那些有意编织出来的震撼感,无非是为了给疲劳的当代怜悯之心提供一点微薄的谈资,这些方法彼此之间造成了媒介信息焦点与其接受者之间的更加严重的分歧。”

(二)新闻故事会

真相往往是乏味的,电视新闻节目要想获得高收视率继而获得高利润,就得让坐在电视机前手握遥控器的观众不感到乏味,于是,在今天的某些电视新闻中,倾向于将新闻事实做戏剧化处理,以增加娱乐和悬念。

在其央视网站的博客里,陈晓卿曾经杜撰过一个“2020年某电视台某栏目的预告片”文本,以戏谑的笔法模仿当前某些电视新闻纪实节目里重悬念、重技巧的流行范式:

〈栏目片头〉

〈淡入〉

(解说)

美丽、性感

每天深夜

在丈夫熟睡之后

都要起身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房间

〈情绪动效进入〉

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少妇

为什么屡屡陪别人的老公睡觉?

谜团重重

请收看本期……

怎么样?刺激吧?心理期待和生理反应都被激活了吧?哎呀妈呀,收视率井喷啊!……

或许你已经想到了它的结局——故事内容是这样的:每天晚上女人都在丈夫熟睡之后去另一个房间陪……她年幼的儿子。

儿子嘛,早晚是别人老公的哦。

央视十套在改版之后收视率稳步上升,其中《走近科学》是十套收视表现突出的栏目之一。在节目中心举办的第二次“制片人论坛”上,《走近科学》制片人给大家列举了该栏目选题立项条件的量化格式(在评价选题时,用记分制对选题进行考量):

(1)选题的重要性和显著性(40分)

(2)故事的曲折性(30分)

(3)拍摄可能造成的视觉冲击力(20分)

(4)权威性(10分)

“故事的曲折性”和“视觉冲击力”占去了总分的一半,这就是眼下某些电视新闻节目对所谓“故事性”和“可视性”的刚性要求。

谈到收视率给制作者带来的压力,该制片人说,主要体现在选题的离奇程度现在越来越高了。他举例说,一个编导报了一个关于公鸡下蛋的选题,被批准。之后第二个星期,另一个编导就报来一个奶牛下蛋的故事!

在文中,陈晓卿说:一个国家电视台,在设计栏目的时候,应该有自己的终极目标和使命。否则,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离奇的节目选题和夸张的节目外观上,这其实是和国家电视台的定位南辕北辙的。

策划“故事性”和“可视性”新闻以赢得收视率的做法在当下的电视新闻节目中已然公开、高调。“2008年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如果在北京奥运会夺冠,将乘坐镀金奥迪A8从鸟巢以最快速度到达中央电视台新台址演播大厅,同时上空将用直升机进行跟踪直播。”——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副总监岑传理在“北京2008奥运会官方互联网/移动平台转播机构资源发布推介会”上就北京2008年奥运会电视转播情况进行介绍时说。电视新闻中如此造势,我们不难想见观众集体卷入这一媒体事件时那狂欢的汗颜。

电视新闻节目中的这种倾向多源自娱乐节目的影响。市场化、商业化的电视娱乐节目善用故事和造势这类柔软的“触爪”来按摩观众,而市场经济社会中的观众也越来越强调个人享受。在娱乐泡沫的飞溅中,为了抓住观众,电视新闻也被沾湿了身子。

(三)新闻占卜术

2008年1月1日起,CCTV-4《今日关注》栏目播出系列节目“悬念2008”,在节目中主持人和受邀嘉宾就2008年可能出现的一些世界局势做了预测,比如:恐怖主义活动是否依然气焰嚣张?世界军事竞赛是否会继续加剧?作为一个大选年,2008年的世界政坛变革如何?……

2008年3月22日,凤凰卫视直播特别节目《2008台湾大选》中,有评论员从个人视角论及新当选的台湾领导人马英九“抗压能力差”等性格弱点,及其未来执政中有可能两年内就会遭遇挫败等。

如果我们能够定神回望,就能想起这几年在电视新闻中有多少“断言”变成“妄言”,多少“论谈”变成“空谈”。想起2003年伊拉克战争伊始,国内电视新闻节目中曾邀请多位国际政治专家和军事专家就战争进程做出预测,时至今日,回头来看,有多少是准确的?还有财经节目中常见的对股市、金融前景的曲线分析和模型计算,号中了脉的又有多少?

但是,为什么这种预测之风在电视新闻节目中愈吹愈劲呢?这种现象跟网络上流行的星相学算命——以生辰星座来判断人的爱情、工作、财富等命运走势——很相似。这种流行现象部分缘于人类骨子里有一种想要把握现实和未来的欲求,以此来获得心灵上的依托(这正是宗教的起因)。作为灵魂丰富的物种,人不只是要活在现实世界,还要活在意义世界,当信仰缺失时,由于社会异化带来的精神压力就无从疏解,凭借体认外来的某种愿意认可的信息来获得安全感。

迎合这种当代心理,媒体在新闻节目中加进些虚无缥缈的香料还是很诱人的。某节目中谈到李娜和桑雪双人跳台的奥运故事,先由嘉宾中的“星座专家”揭牌“默契星座大排名”——虽然最后拿了双人跳台奥运金牌的李、桑二人其星座默契度根本不在“排名”之内。接下来,李娜讲到在山东济南做封闭训练,风水老师马上讲在济南“山怀水抱必有气”,风水好,适合训练。

偏偏现实世界的发展总是充满了变数,充满了突发事件和偶发因素,例如无人预测得到“9·11”、“印度洋海啸”、2003年的“非典”和2008年的雪灾,这也正是复杂科学和混沌学研究至今仍方兴未艾的原因。

在电视新闻节目中找几个专家,将混沌无序、非线性发展的复杂事件捋成线性的简单可能,这种做法往往忽略了事态的多样发展趋势,有时候甚至偏离尚未可知的事实,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这不是新闻媒体应该扮演的角色。面对世界,我们的新闻媒体应该抱持更多的怀疑态度,而非预言未来的“半仙”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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