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毫不客气）不可能，你们城里人年轻是装出来的，你肯定比我大。
路希装？我装这个干什么？
香草反正你们城里人信不过，心眼儿又多又鬼。我属狗，今年三十六，你肯定比我大多了。你是姐，我是妹。
路希（不服气地）我也属狗，今年也三十六。
香草不可能吧——你几月几号的？
路希这个很重要吗？
香草那当然，女人的年龄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路希没听说过——我七月的。
香草（胜利的）瞧，还是我小，我八月的。八月十二。
路希行了，如果你觉得比我小很愉快，那你就叫我姐吧。喂，你这个人有点与众不同哦。我就叫你香草，行吗？
香草行，大姐。我跟你说，大姐你请我，算是请对人了，你现在觉得我与众不同，等你用了我以后啊，你才晓得我硬是与众不同呢。如果你不喜欢当姐，那我叫你路老师？
路希随便，无所谓。我们城里人对这个不计较。
香草什么不计较，你们城里人对这个才计较呢，称呼稍微不对，就马上翻脸。比如说，以前你们兴叫小姐，现在要是有人叫你们小姐，那还不得马上吵一架。
路希看样子你对我们城里人很了解？你不是城里人？我瞧你样子，起码在城里不是混了十年也混了八年了。
香草我跟你们不一样。就算是混了十年二十年，你们有户口本，我们只有暂住证。
路希那是政府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路希（开锁进门）好了，香草，这就是我家了，你先进来看看。
香草（站在门口不动）你家房子不大嘛。
路希是不大，90平米。不过够住了。
香草那，有我的房间吗？
路希（一愣）哦？这个啊……
香草路老师，我先说明，我是要有自己的单独的房间的，没有房间我不做。
路希啊？还有这种讲究啊？
香草我以前做过的人家都给我单独的房间。
路希有，当然有。书房里有客床，你就住书房吧。
香草（仍旧站在门口）书房？书房是看书用的，你晚上不看书啊？是不是还要工作？那不打扰你吗？那不行，我得要一间——我自己的房间。
路希（有些不快）非得要？
香草（坚决地）非得。咱们现代人了，都得有点隐私权。
路希（妥协地）得，行吧，这样，我住书房，你住我的房间。我没时间再跟你绕了。这样总行了吧？那你就请进来呀！
香草还没说完呢——你家几口人？
路希（有些气恼了）放心，现在国家计划生育，我可不敢超生，就一个女儿，也没父母，不是四世同堂。你放心，累不着你。
香草路老师你别多心，咱们先说断后不乱，市场上都这样，什么情况什么价儿，我不吃亏，你也省心。对了，孩子几岁了？不用吃奶吧？晚上用不用起来？
路希不吃奶，吃饭。我女儿上小学五年级了，生活自理。
香草那就好——对了，你家家电都有吧？洗衣机什么牌儿的？全自动还是半自动？
路希（不气反笑）全自动，烘干机，拿出来就可以穿。还有什么？我这样跟你说吧，凡是现在市面上有的，我家都有，微波炉、电饭煲、电磁炉、高压锅、热水器、豆浆机、电视、冰箱、VCD、DVD，电脑有一台手提的、一台台式的，还有MP3、MP4……对了，这东西你用不着吧？
香草那是你们城里识字分子用的，我不用。（顿一下）我儿子要用。
路希（笑起来）你还想要什么？
香草对了，还有作息时间。路老师，我晚上七点下班，星期天全天休息。
路希（又惊又恼）我这是在请保姆呢，还是在请客？
香草怎么，您不知道现在的保姆工作制啊？那你还请什么保姆？对了，也难怪啊，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请过保姆的人来说，是没有这个观念的……
路希（咬着牙）好吧，就按你说的，七点以后你休息，星期天你休假——请问还有什么条件？
香草咱们现在说工资吧，你给多少？
路希我刚才都打听过了，现在请一个保姆的月工资是包吃包住800块，咱们就按这个价吧。
香草（断然拒绝）那不行，太低了，我要1200。
路希（吃惊）1200？你抢人呐！
香草大姐你也晓得的，现在市场经济，一分钱一分货，你给我1200，自然有1200的道理。我跟你说，要不是因为前一个主人家那个男的不是东西，我才不另外找东家呢。那家人给的就是这个价儿。
路希疯了！那家人疯了！
香草对了，人家的房子可比你的大多了，家具、电器都是世界一流的，那真是毫宅，名车，我出去买菜都打的……
路希行行，打住——这样比比不完的。1200块太离谱了，这么贵请个保姆，如果传到邻居耳朵里，人家不笑你贪婪，倒会笑我无能。
香草路老师，你是杂志社总编吧？
路希对呀，那又怎么啦？
香草那你是不是已经属于中产阶级了？
路希中产阶级？你也晓得这个词儿？
香草路老师，你也太小瞧我们劳动人民了，连奥巴马都当美国总统了，你还搞种族歧视。你看上去也算是成功人士了，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所谓成功人士，不是说你有钱、有地位，而是说你有了钱之后还有了品位，有了层次，你拥有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一般人的生活方式——生活方式你懂吗？
路希（又气又笑）对不起，还得请教。
香草知道英国管家多少钱一个月吗？知道菲律宾女佣多少钱一个月吗？
路希不知道。
香草所以，这保姆市场也是分等级的，越是有品位、有档次的家庭，越请得起有品位、有档次的保姆。路老师，你是一个成功的白领人士，想必你也请得起我这样的保姆。
路希那么——请问一下，香草，如果我用1200一个月的工资请一个你这样的保姆，那么，你拿什么来证明你值这个价呢？
香草这很简单，你用我就知道了。
路希我用你？只怕到时候你值不了这个价。
香草好吧，谈了你的条件，现在应该谈我的条件了，本人刘香草，高中毕业，自修技校，“好管家”家政学校优秀学员，曾经连续四次荣获成都市“优秀家政工作者”称号，四星级员工，拥有二级烹调师、一级护理师证书，喏，证件都在这儿，你检验。
路希（有些措手不及）请个保姆，还有这么多讲究？
香草所以说，你们也要转变观念了。对了，还有这个。
[拿出一些证件给路希
路希这是什么？还英文的？
香草对，我们家政学校颁发的，英语口语二级合格证。现在我们这个行当也是涉外行业了，好多老外都请我们。英语日常会话，我们都会的。
路希（自言自语）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真的假的？
香草还有，协议书我也准备好了，我们是正规家政服务业，不是跑滩头的游击队。对了，路老师，瞧你家里的情形，你是单亲家庭吧？你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
路希（很不满）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吧？
香草对不起，我是想说——瞧着你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既要上班当领导，还要带个孩子——真不晓得你们城里的男人都干什么去了……
路希城里男人都死光了！
香草怪了，我的前几个女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路希（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倒是没离婚，但是，我老公离家出走了，我们现在是——分居状态。不过，也许下一步就是离婚。你说我是单亲家庭，也没错。
香草得，又一个非正常家庭！真搞不懂现在的人怎么了！没事找抽型！那么，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你的单亲家庭不再是单亲家庭了，因为你们有了我！对了，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路希点点。肖点点。
香草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还有你的肖点点！
路希（有些莫名地动心）我真能放心？
香草那还用说！
路希我确实没时间再换一个了，就先试试吧，香草，我跟你说，这协议签了，咱就要按合同来，干得好，涨工资，干不好，马上走人！
香草对，你不签我还不干呢！都是现代人了，要有法可依，诚信为本，你放心，我也放心！
日/路希家
香草（做好了饭，招呼路希）路老师，吃饭了！
路希（走到桌边）这么快就吃饭了？我的天，这么多菜？我没说今天要请客呀！
香草（不以为然）就四菜一汤，还请客？亏你想得出来！
点点（跑过来拍手欢呼）天哪！好香啊！阿姨，那么多菜！我先吃了！唉，我都饿了一个世纪了！妈，你真好，把这么好的阿姨请回来了！阿姨，你可不要再走了！你走了，我就吃不到饭了。
香草真的？很香吧？
点点香！这道宫爆鸡丁最好吃！还有这道红花莲藕炖蹄膀！我妈从来不让我吃蹄膀，说我吃了会身材走样！
香草身材走样？你才十二岁！十二岁有什么样可走？正在长呢！
点点就是啊！
路希早上吃饱晚上吃少，这是基本的养生之道，香草，你是二级烹调师，这个道理都不懂啊？
点点可是妈妈，我们家是早上基本没有吃饱，晚上也基本没有吃好，阿姨，你不知道我过的都是些什么旧社会的日子！
路希肖点点！
香草路老师，我刚才了解了一下你家的日常生活习惯，一句话：太不像话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路希（惊呼）什么？！不是人过的日子？
香草就你这样的生活方式，怪不得……
路希怪不得什么？
香草怪不得你老公要离家出走！扔下你和女儿一拍屁股走了！
路希（气结）你说什么？！
香草你瞧你，不客气地说，你们家里整个就是一个四大皆空：厨房空空、饭桌空空、冰箱空空、肚子里更空空！点点正在长身体呢，你不让她吃好饭怎么行？还有，一个女人，如果拴不住一个男人的胃，怎么留得住他的人？我一瞧你的家，就知道你老公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洗衣机上衣服一大堆，被子也有一个月没换洗了吧？马桶是坏的，窗帘也掉下来了……
点点（拍手，用筷子敲桌子）哈！哈！
路希（气极）你给我住嘴！你——你没有权利这样评价我们的爱情和生活！你——你根本不可能懂我们的人生！我——路希，一个知识女性，我有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的工作非常重要，我的事业蒸蒸日上，我的社会影响超过了那个平庸无能的男人，凭什么还要要求我来为他做饭洗衣服？凭什么还要我拖地修马桶？我一个人能顶几个用？我告诉你，不是我不会做，是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香草瞧瞧，瞧瞧，知识女性！这就是知识女性！一句话，就让你们暴跳成这样！请问，如果你不做，谁做？如果你不做，你还是女人吗？
路希所以，我不要做女人，我要做人！我不只是一个女性！没有人尊重我是一个人，更别提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女人是拿来宠的，不是拿来当老妈子的！
点点瞧，阿姨，你捅了马蜂窝了！
香草所有的城里女人都跟我说，她们跟我不一样，她们不可能像我这样心甘情愿地为男人洗衣服做饭，生孩子管家……她们说，她们还有工作，有事业……可是，对于我来说，伺候好老公，就是我的事业。
路希香草，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
香草可是，我这样的人生我觉得很幸福，很平安，不像你们，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晕头转向。
路希你真的幸福吗，香草？
香草我老公是个钢筋工，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他长得可帅了，也很疼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拿回家——我很知足了。我就是天天给他洗臭袜子，也是幸福的！
路希香草，我也想拥有你那样的幸福，但是，你那份幸福是牛郎织女的幸福，而我们，早就不在城里放牛了。
香草在城里放牛？怎么放？
点点香草阿姨，别听我妈说那些深奥不着边的道理，快来吃饭！阿姨，有了你，从此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夜/路希家
[香草哼着歌儿梳着头从浴室走出来。
香草路老师，你家的热水器很好使，水好烫——对了，你也去泡泡澡吧，泡完我给你做一下面膜。
路希做面膜？
香草对呀，刚才我已经做过了，你看，我的脸红润不？我用的牛奶蜂蜜，还有青黄瓜，自己调的，很好用哦！看看，我脸上是不是一点儿皱纹都没有？
路希对，像个——像个剥皮鸡蛋。
香草（很得意）就是，我男人就说过，我家香草，就是活到八十岁，也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
路希当然，你是有男人疼的女人，我们是不幸的人，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香草所以啊，你现在保养还来得及，过来，面膜还多着呢，我帮你做。
路希不了，我没时间，还得赶稿子。再说，我已经一万年没碰过这玩意儿了。
香草路老师，我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我。
路希你这人很爱管闲事哦……什么话？
香草你还想不想让点点她爸爸回来？
路希什么意思？
香草我教你让你老公重新回头的办法。
路希怎么着？管起我的私事来了？
香草这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快回答我呀。
路希不想。
香草我才不信呢，点点都给我看了你们家那位的相片了，那么帅个男人，你就放心让他长期在外面？我告诉你，现在的女人可邪虎了，别说你是敞放在外面的，就是锁在咱家里的，都有人打上门来抢。我说，既然现在还没有离，你还是早点把你老公找回来吧。
路希香草，我真的觉得咱们俩之间不可能进行这样的谈话，我们的生活，不是你能理解的……你不可能理解我，我也不想让你理解——对不起，七点钟已过，你下班了，我也工作去了。
[路希关门进屋。
香草（在外面叫着）我不理解？你傲去吧你！我告诉你，你如果现在不保养，等将来成了一个黄娘婆，更没人要你！
里/路希家
香草一路跑跳着敲路希和点点的卧室门
香草起床啦起床啦！你们两个懒鬼！这么晚还不起床！起来跑步去！路老师，你是妈妈，要以身作则，快起来，跟我跑步去！
点点你干什么呀？强盗！强盗！
路希香草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我昨天晚上一点钟才睡！
香草我的早点都买回来了，你们还在睡！快起来！从今天起，你们得养成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有我在，你们就别想赖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