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西慢慢地走出去,挺屈从的。安德烈现在独自一人了,他打开电视,坐在椅子上,从声音听得出,他在一个科幻电影、一个色情片和一个动物专题节目之间换来换去。他挺亢奋,不自觉地手淫起来,还嘟囔着……)
没什么……一个细菌……一个海藻……婊子……我就是偶然的产物……一个真核细胞……一个多细胞动物……一个脊索动物[脊索动物门是动物界最高等的动物门,下分三个亚门:尾索动物、头索动物、脊椎动物。脊索动物的背侧都有一条脊索,但它不一定在发育过程中始终保留;例如文昌鱼就是终生保留脊索的低级脊索动物。人类也属于脊索动物,但他只是在胚胎发育早期有脊索。胚胎发育后期就被脊柱和脑颅基部所替代,因此属于高级阶段的脊椎动物。——译者注]……就是一个会哭的鱼……一个蝌蚪……一个脊椎动物……不……我是一个有颌脊椎动物……一个硬骨肉鳍鱼……一个四脚爬行动物……一个类似蜥蜴的羊膜动物……婊子……一个胎盘哺乳动物……一个脊椎动物……一个灵长目动物[灵长目又分原猴亚目和猿猴亚目,通常所说的大猩猩即猿猴就属于灵长目动物。人类也属于灵长目动物。——译者注]……一个类人形的东西……一个南方古猿……一个类猿能人……婊子……直立的猿猴……猿猴匠人……晚期智人……克罗马农人[克罗马农人的名称源自在法国西南部多尔多涅地区岩窟中发现的古代人类骸骨化石,距今约三万五千年至一万年。从克罗马农人的遗骸可以推算出他们平均身高一米八,颜面宽广,下颌发达,与现代西欧、中欧人种的体格非常相似。随着克罗马农人的进化,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开始了全新的现代人类文明。——译者注]……
(他喘着气,一边手淫一边跳起了舞。既滑稽又野蛮。)[安德烈罗列了人类进化的所有历程,从最初的细菌、真核细胞开始,一直发展到猿人、现代人的前身克罗马农人等等。作者在此旨在表现男主人公对人体自身的生物进化的浓厚兴趣。——译者注]
暗光
第9场
(在厨房餐厅里,圣诞节的晚上,餐桌摆好了,有蜡烛、礼物……绿西在试图开启一瓶香槟酒,安德烈坐着。)
绿西:帮帮我,我打不开。
安德烈:我头疼。
绿西:白天黑夜地盯着你那屏幕,那当然了……
安德烈:给我……
(他打开了瓶塞儿,酒溅到桌上)
这酒不够冰……有种保护玻璃膜可以固定在屏幕上……我得打听一下……电磁钻进了我的大脑……我就疼了。我们呼吸的空气,即便是这儿的,里边也充满了看不见的微分子,能导致我们将来生病……我们头上成千上万的卫星发出的微波能够穿透我们……我们的地球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微波炉……
绿西:今年我买了些容易打开的牡蛎……带一根线[法国人在圣诞节和元旦期间讲究吃新鲜的生牡蛎,以鲜柠檬汁佐餐,味道鲜美。但通常牡蛎不好开启,需用特殊的开牡蛎的刀。带一根线的牡蛎是20世纪90年代法国的一些牡蛎养殖户开发的新产品,即在养殖初期在牡蛎壳中间放入一根细线,随着牡蛎的成熟,这根线与牡蛎长成一体。消费者买回这种带线的牡蛎,只要把线抽开,牡蛎就很容易被打开了。——译者注]。
安德烈:就像生活一样[法国有句成语说“生活就靠一根线”,意指生活的不易,它也像一根线一般脆弱,说断就断。安德烈在此将带线的牡蛎比作生活,就源自这个成语。——译者注]。
绿西:什么?
安德烈:没什么……圣诞节嘛!
绿西:这一天我们总要过节……
安德烈:没有孩子们……
绿西:今年他们去了克洛迪娜娘家过,明年就该来我们这儿了……再说,他们邀请我们元月份过去。
安德烈:下雪了……
绿西:这样我们到外地走走也能换换脑子……
安德烈:那包药没起一点儿作用。
沉默
绿西:我还没告诉你,游乐园有救了,比利时人和德国人都投资了……你不想打开孩子们的礼物吗……?
(她打开礼物,是很多蓝精灵的玩具布娃娃,她把它们摆在桌上。)
有这些个东西,我会带去很多惊喜……
安德烈:整个欧洲都下雪了……寒流刚刚开始……我脑袋发胀,都要爆炸了……
绿西:你别这么瞪着眼睛,你让我害怕。
安德烈:我眼睛发胀……你别看。
绿西:安德烈!
安德烈:我的腿……萎缩了……
绿西:那当然,你又不运动。
安德烈:我的指头……长长了……
(他脱掉鞋和袜子)
我的肌肉……软化了……我脚的小拇指干瘪了,脚趾甲盖儿掉了……
绿西:人老啦……
安德烈:我还能看见……从这儿到那儿……
(他用手比划着一个大于180度的角)
我可以同时想着百来件事……都非常的不同……我看到了未来……我就是未来……
绿西:行了……吃饭吧……
安德烈:你不懂,我这是要超前……你经历了进化的一个阶段……我们还没有进化完呢……我疼……我的四肢发沉……绿西,火星人是不存在的……就是我们……一个12月24日……
绿西:安德烈……安德烈……你在开玩笑……怎么你这副样子……我的上帝……你平静点儿……吸气……我去叫医生。
(安德烈站起身,碰倒了椅子,把布娃娃都弄乱了,躁动地走出去。)
安德烈:进程已经启动……谁也别打搅我……要任凭大自然去工作。
(绿西拨了一个号码,等待,长久的沉默。)
绿西:当然了……没人……以为是开玩笑呢……谁现在打电话……所有的医生都在过圣诞节……
(她懒散地捡起玩具,慢慢地扶起椅子……最后坐下来,用手抓吃圣诞节的晚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
那就随他身体老化去吧。
暗光
第10场
(在电视间和厨房餐厅之间。绿西和桑德琳正在把纸箱子装满。)
绿西:没有您,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桑德琳:您别担心……如果他们让他出院了,人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绿西:我希望您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卖个好价钱……当然了您得拿您的中介费……他现在挺安静的,太安静了……看上去他总像是醉了……那些药……我根本就没重视他……我琢磨着我们是不是该在那边儿买房,在阿贡当市,而不该在这儿入土……工厂关闭后,他们优先对老职工卖那些改建住房,价钱能接受……但是一份遗产,总不能拒绝吧……您能全部搬到那货车上?……我可以叫邻居来……
桑德琳:您别费心,我自己行。
绿西:就像个男人。
桑德琳:他们可没这么结实。
绿西:您证明了。
沉默
我怕他回来……说起来挺傻的……但是这三个星期一个人……我过得特别好……我照顾了点儿自己,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我打理了花园,我还去散步了……没必要给谁交差……真是自由(她微笑了)
桑德琳:跟我男朋友,我们各自住自己的公寓。
绿西:我也过过这种日子……就好像我是另一个人……邻居借给了我一个轻骑摩托……我去购物……我去医院里看望他……我在城里闲转……我甚至还去看了场电影,就一个人……时间归我支配……
桑德琳: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
绿西:他变得这么脆弱……孩子们的房间又变成孩子的房间了,哪怕他们从没来过……算了……我们叫它客卧吧……对了……如果哪个周末或假期,您愿意的话,可别犹豫啊……您看见了,我们能完全独立地生活。
桑德琳:您真好……我把这全部交给波纳伊委托行,有您的电话,他们一卖出第一批货就会给您打电话的……
绿西:卖的钱我打算用来旅游一趟……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桑德琳:好主意。
绿西:我打听过了……我有全套的资料可去上百个目的地……我做梦都想乘游轮,哪怕是个小的,在地中海上……参观希腊的群岛……我们文明的摇篮……
桑德琳:上路了,我得在下午五点之前还了货车。
绿西:幸运的是,雪都融化了。
(桑德琳搬起一个重箱子)
您可真强壮。
桑德琳:人不可貌相嘛……
绿西:我真高兴把这些东西全处理掉了……不能让他回来后又找回原来的环境,这是大夫说的……我忘了跟您说……如果您喜欢那些磁带……别犹豫啊。
桑德琳:我男朋友只看警匪片儿。
(慢慢地,房间里的纸箱子被搬空了……剩最后一个时。)
得了,再见太太。
绿西:我呢,叫绿西。
桑德琳:桑德琳。
绿西:再见了桑德琳。
(桑德琳走出去。片刻,然后绿西喊道:)
我忘了告诉您,我们特别喜欢这房间的蓝色。
暗光
第11场
(厨房餐厅里。安德烈身穿毛衣和一条白色的裤子,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外边。绿西在漫无目的地忙活着。)
绿西:你看,核桃树是彻底死了……
安德烈:是。
绿西:我让皮埃罗来把它砍了做木头……他们还有壁炉……我要去洗上一机子,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安德烈:不用。
绿西:你穿这些衣服都有八天多了……
安德烈:我喜欢这个颜色。
绿西:没法儿说这是种颜色……
安德烈:特别要说,白色包含了所有的颜色……把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就得出了白色。
绿西:还真是,浅色挺适合你的……但是你穿的那条裤子有30多年了。
安德烈:穿不破的,不起皱的涤格尔。[涤格尔(Tergal)是法国涤纶纺织商品的老品牌。——译者注]
片刻
我要到梧桐树林里散散步。
绿西:我能来吗?
安德烈:当然!
绿西:享受一天的最后阳光……
安德烈:如果你想说说话……
绿西:我一直没停……可是你别犹豫,如果你想说的话……你毛衣上的这个大污点子……我真害臊。
安德烈:森林才不在乎呢。
片刻
你想外出,是吧?
绿西:什么?
安德烈:这么多旅游册子扔得到处都是,我又不是瞎子。
绿西:我们总能梦想一下吧。
安德烈:我一点儿也不反对。
绿西:你好一些了?
安德烈:嗯……咱们快点儿,天阴了。
绿西:我就来,几秒钟时间去加件小毛衣。
安德烈:蓝色的。
绿西:不,本色的,白色。
(她微笑了)
(他们现在到了门口,手挽着手。外边的光线晃眼……他们几乎挺平和的。)
暗光
第12场
(卧室里,月光洒进来。安德烈和绿西躺在白色的被子里。)
安德烈:非洲总是让我感到害怕……
绿西:正好在我们想出去的时候,孩子们就送了一本旅游支票[旅游支票是法国通行的一种旅游消费的支付方式,在各旅行社、酒店、车站等都可以用旅游支票付款。——译者注]……我喜欢这种巧合。
安德烈:我从没坐过飞机。
绿西:我也没坐过,我挺怕的……离开这奶牛的地盘儿……
安德烈:现如今的起飞根本感觉不到什么了……
绿西:还得打那么些个针……我总是特别反感打针……
安德烈:还没提那么多的蚊子呢,那里……
绿西:在高原上,它们还是少见……再说了,有药膏呢……
片刻
孩子们觉得你气色挺好的。
安德烈:他们能看出什么……
绿西:你要继续吃很长时间的药吗?……
安德烈:我都吃完一半了。
绿西:这药让你发胖了……
安德烈:嗯。
片刻
绿西:他们的小朱莉特别娇气……
安德烈:你从来都不喜欢女孩儿。
绿西:是真的……总体说孩子挺让我害怕的。
安德烈:自己走过来了,很快就忘了。
绿西:我肯定也不太喜欢我的童年……
片刻
安德烈:我们的祖先就生活在那里,在肯尼亚,有1500万年了……
绿西:你又来了。
安德烈:你别担心……我挺好的。
绿西:我也是。
片刻
安德烈:我希望我有个靠窗子的座位……从高处看看我们的地球……或者从云端看看大海……
绿西:去程是夜里的飞机……我真着急看看那么些个动物……亲眼实见的。
安德烈:另一种不同的文明。
绿西:但愿我能适应那儿的食物……
安德烈:在非洲,我们会减肥……
绿西:我们会被熔化了……
安德烈:在太阳下……
绿西:完全被烤焦……
安德烈:黑鬼……说不定我们也会变成黑鬼?
(他们像孩子般)
绿西:人们不说“黑鬼”,人说“色鬼”[法语中对非洲黑色人种的不尊称呼为Nègre,与老鹰Aigle在读音上谐音,而老鹰则是色鸟。法语此处巧妙地运用了文字游戏,所以引起剧中人发笑。经作者同意,汉语此处也用了一个相关的文字游戏。——译者注]。
(他们笑了,笑得喘不过气来。)
安德烈:你看,现在我再也不缺什么了。
绿西:那就好。
安德烈:闭上眼睛。
绿西:好了。
安德烈:想象一下。我们独自在野生动物中间,靠打猎、打鱼和收割为生……
绿西:就像从前,对吧?
安德烈:嗯。
(他们俩都闭着眼睛,他们在白色的被子外面手握着手,能听到外边传来的声音,俨然是他们所梦想的世界……)
暗光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