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绿西:你想不想把这个房间重新装修一下?我总觉得像是睡在我父母的卧室。
安德烈:你说得对……应该完全变个样。
绿西:全部弄成白色的……
安德烈:跟医院一样!
绿西:亨利他们家把房间重新粉刷白了,特别明亮,很欢快……根本就不像医院,人亨利家可挺有品位的。
安德烈:那你就来定吧……
片刻
我们的忧虑在宇宙的扩张面前真是微乎其微……
我冷。
绿西:离开暖气还早着呢……我盖鸭绒被都嫌热。
安德烈:那你就来给我暖一暖,我的胖热水袋。
绿西:别……你弄得我真痒痒……不,别碰我……我发誓,你那些录像带让你冲昏了头……不要……你疯了……别……
(鸭绒被下爱的争执)
暗光
第6场
(厨房餐厅里,绿西收拾着。安德烈坐着,试图弄明白一个电子词典的用法。)
绿西:就剩三个了。
安德烈:什么?
绿西:里摩日的那套细瓷盘[里摩日(Limoges)位于法国中西部的古城,人口26万,以盛产美丽精致的细陶瓷器皿而著称于世。通常法国人家里以拥有一套里摩日细陶瓷餐具为荣。——译者注]……上帝知道妈妈多爱惜这玩意儿……它们没经得住洗碗机的磨损……我倒无所谓,我更喜欢彩色的盘子,特别简单……甚至,要是让我说呀,我们可以用纸盘子吃饭。但是杯子呢……我喜欢漂亮的杯子……波西米亚的水晶杯噢……
安德烈:使用说明书写得那么小,我戴着眼镜都很难看清楚。
绿西:是上年纪了,我可怜的安德烈。
安德烈:“儿童型的”,售货员说……孩子可能……他们在学会说话前就能摆弄这玩意儿。打开灯……电池装好了……然后按一下启动……得了。用这机子,你做那些文字游戏时准能提速三倍……你想想,它拥有八万多词条……它竟然还有一个字母拼法矫正器。
绿西:我总是很快就做完我那些文字游戏……而我的字母拼法并不坏。
安德烈:给我说个生僻词。
绿西:……垂体。
安德烈:我随便写下来……我按键……得了……垂体,有两个字母Y。
绿西:我知道,这个词常出现在文字游戏中。
安德烈:“头颅下的内分泌腺可以产生激素来调节其他内分泌腺的功能”……这没法明白……来看看内分泌腺……“内分泌腺:内部产生的黏液(激素)直接通过血液和淋巴……括弧……近似血浆的一种生理液体。”……
绿西:你要喝咖啡吗?我试试另一个牌子的。
安德烈:还是来一小杯热巧克力吧。简直不可思议,科学家正在发掘人的大脑,下个世纪将是科技大发展的时代而不是什么宗教的,像那谁说的。
绿西:马勒侯说的“21世纪将是精神信仰的时代,否则将一无是处”。[安德烈·马勒侯(AndréMalraux,1901-1976)法国当代著名作家、艺术评论家、社会活动家及政治家,在文学、考古、美术理论及哲学方面都颇有建树。20年代曾到访柬埔寨、越南、中国,东方文化对他影响很深,使他创作了融汇东西方文化理念的小说《人间条件》、《西方的诱惑》、《皇家之道》等,1933年荣获法国龚古尔文学奖。二战期间投入反法西斯战争前线,在德国、西班牙的实战经历使他写下了《蔑视的时代》和《希望》,后者被他亲自导演拍成电影。二战后马勒侯成为戴高乐将军的忠诚追随者和亲密伙伴,在戴高乐执政期间出任法国文化部长(1958-1968),用十年时间奠定了法国文化机构许多重要政策的制定基础,使法国公众受益至今。马勒侯中后期的创作涉及世界艺术和哲学史,作品种类繁多、篇幅宏大,充满了人文主义的自由精神:《艺术心理学》(1947-1949)、《有关戈雅的萨度恩杂文》(1950)、《沉默的声音》(1952)、《世界雕塑之假想博物馆》(1952-1954)、《上帝的蜕变》(1957)以及《反回忆录》(1967)、《悼词》(1969)等等。——译者注]
安德烈:我们的大脑保存着我们进化的记忆,我们某些潜在的细胞和那些构成海洋初级动物生命的细胞一模一样……我甚至读过一篇文章,说如果我们能避免我们的死亡基因破坏我们的神经,我们可以想见一个人能活几千年。
绿西:我呢,我对活几千年没一点儿兴趣。
安德烈:那么你就不要——我的礼物……
绿西:我不一定会用,而且我的大脑,我也得让它每天练练体操……
(安德烈做了一个轻微的蔑视动作)
我知道,我更需要练练我的体形……
安德烈:别提你的体形,我就喜欢你这体形……
(他放肆地摸了摸她的胸部)
绿西:你把我弄疼了……我不是那黄色录像带。
安德烈:(焦急地)我想要你,这渴望挺人性的……这是最人性的东西。
绿西:我要寄张贺卡祝福朱莉的六岁生日,还有钱……你签个字吧。
安德烈:我每次跟你说爱,你都用孩子的话题打岔儿。
绿西:你摸着我就像我是头母牛……这根本不是爱。
安德烈:你这个年龄,也可以是朵蓝色的花。
绿西:你的假想世界让你冲昏了头……我都不能理解你了……
安德烈:你随和点儿。
(他要拥抱她,把她的裙子撩起,她挣脱着,猛然推开他;他倒了。)
绿西:你真有病,我可怜的安德烈。
安德烈:(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我想知道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如果宇宙有一个目标……我们的太阳系在消失前还能存在约四五十亿年……太阳将膨胀,膨胀后侵蚀掉所有的星球,变成一个巨大的红球,逐渐地萎缩得就像我们的月亮,最终像一个普通的陨星一样消失掉。当然了,这之前,我们会发明一些火箭,它们将能以光的速度到达其他星系,从而征服那些能够住人的星球。
绿西:这之前,人类可能用核武器已将地球爆炸过上千次了。
(她扶起他来)
安德烈:哪怕我们会消失,其它更有耐力的物种,比如蝎子或者蚂蚁,它们可以开发它们的智力来创造一个文明。
绿西:你安静点儿吧……喝了你的巧克力,它都凉了。
安德烈:几点了?
绿西:挺晚的了,要是想看什么节目,你可以待在这儿看。
安德烈:我得录下来……这是一个研究猿猴的节目。你要愿意,我请你一起看。
绿西:你那屋子太暗了,我还是去读完我的小说吧……
(安德烈甩门出去了……绿西坐着,终于打开一本小说,末了机械地哼哼着:)
“我的亲亲我的温柔我那绝美的爱人,从拂晓到黄昏我总是一样地爱着你,啊,你是知道的,我多么爱你……”
暗光
第7场
(厨房餐厅里,冬日的一个早晨。有人按响了门铃,绿西走过去开门;一位年轻女子,身着装修的油漆工工作服,手里拿着一只漆桶和一个梯子走进来……)
桑德琳:我是夏波涅公司派来的,你好,太太,是要给一间卧室粉刷吧?我听说。您如果不介意就指给我看看……
绿西:我没想到是……
桑德琳:一个女孩儿干这种活儿……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您不用担心,我对付得挺好的……
绿西:请进,我们都已经腾开了,好在我们还有另一个房间,我先生把它变成影像资料馆了……我星期一就等着您来了。
桑德琳:工地的活儿总拖延,您知道这种事儿……
(她们现在到了空着的卧室)
老板可没跟我说需要把墙壁纸去掉,我没带机器来……
绿西:机器?
桑德琳:揭壁纸的蒸汽机,对这种旧壁纸就必须用机器。
绿西:这是我们唯一没重新装修的一间,我们是两年前搬到这儿的……这是以前我父母的老房子,他们最后一次装修是在……
桑德琳:70年到75年间,这是典型的那个年代的可怕的风格……
绿西:就是75年,完全正确!我煮了点儿咖啡,您也来一杯?
桑德琳:那我就不客气了,您不介意我给公司打个电话,看那机器还有空闲的吗?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号码)
绿西:我儿子也有个手机,他会在圣诞节时带他妻子和孩子来这里……就因为这个,我想在这之前把它弄好。
(她们现在进了厨房餐厅)
桑德琳:一点儿没问题……您想要刷成白色的,我猜……但如果我能提个建议的话,我觉得纯白色会让卧室显得有点儿冷漠,但是白里淡淡地透一点颜色,您看。
(她拿出一些色样给她看)
绿西:我挺喜欢这个蓝色的,特别特别的淡……
桑德琳:这段时间,我们还推出了很多大理石色系,或者是像这种带点儿凹凸效果的。这种特别漂亮,我觉得。(对着电话里)“你好,夏波涅……是的……揭壁纸的蒸汽机,我需要一台……下午三点!那我这会儿怎么办?我?简直开玩笑,那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它最好还是能备用……好吧,再见。”
绿西:这里有糖,这儿……您呀,真得说您性格挺强势的。
桑德琳:必须这样……我挺喜欢美式厨房,挺实用的。
绿西:我先生要给我装一个抽油烟机。
桑德琳:必不可少。
绿西:他这会儿正钻研他的书和录像带呢……他满脑子疑问,要弄清宇宙的起源。
桑德琳:宏观大世界……学这些东西可不受年龄限制。
绿西:他已经拥有150个有关的纪录片、科幻电影的录像带,一个真正的酷爱者……我呢,我更喜欢动物,再说他也送给了我一些反映动物生活的电影……我特别喜欢看,我们从中能学到很多有关我们人类的生活习惯,您喜欢动物吗?
桑德琳:我有一条狗,它被轧死了。
绿西:可怜的……我一直都喜欢养猫,但我先生讨厌猫……他不喜欢它们的独立性格,我猜。
(她微笑了)
一块小蜜糖蛋糕?这个特别好吃……我们只选高质量的食物……再说了,这里的邻居还常送我们些蔬菜、鸡蛋、水果、禽肉之类的东西……跟大超市里的东西一点儿也不一样……我们是从东部来的……我先生开始参加工作时是在煤矿上,后来他又操作轧钢机,最后变成了技术工人,因为工作越来越少,到处都一样……所以当人家建议他提前退休时,他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造圆片的铁厂也很早就关闭了,一天造一万两千件圆片铁,我在那厂里只工作了12年……我对那个时代有着美好的回忆……同事间的友谊……哪怕上厕所的时间都得计算……乡间的生活真是个大转变……我不抱怨,这里的空气很新鲜,跟我们在那里所呼吸的……没法比!要是你不走运在大炉之前把衣服晾上了,那么当地平线变得通红、浓烟飘上天空时,你就得一切从头来……好在我们知道看时间……我们这年代,都有了烘干机……这可够实用的……我不是那种认为进步就等于奴役的人……跟我们的祖父母相比,就算跟我们的父母相比,可以说我们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更自由了……可是我这些故事烦您了……
桑德琳:没有,但是我得回公司去了……
绿西:您可真有运气考到驾照了……我从来都没能通过,我总是被别人驾驶,真笨,现在,我真后悔……
桑德琳:我今天下午再来。
绿西:您这么苗条,我呢,自从搬到这里肯定长了十公斤……可是我只顾说话、说话,我这午饭还什么都没准备呢……我留着这套颜色样板,好和我先生一起选……这么冷的天,您穿得可太少了……您知道我中午该做什么饭呢?
(桑德琳已经走了出去,绿西最后的话语消失在那风吹动着的门口。)
暗光
第8场
(在电视间里,深夜,安德烈在观察天空,眼睛对着天文望远镜。绿西走进来,她打开灯。)
安德烈:关了……关了!
绿西:来睡觉吧……
安德烈:我在跟踪一个星星的消失……永恒不再存在了……
绿西:天马上就亮了……我们一会儿要去城里,冰箱都快空了……要我说你这是病了……
安德烈:我很好,别打扰我……
绿西:都15天了,你连一件衣服都没换过……
安德烈:去让那个皮埃罗捎你去吧。
绿西:如果你受不了这乡间了,我们可以搬到城市住……或者至少得离孩子们近点儿……
安德烈:在城市,根本就看不到天空。
绿西:我们离得这么远……
安德烈:你快走吧,现在你打扰我。
绿西:我要收拾一下……我不会打扰你的。
安德烈:你什么也不明白,我在工作……这就是我的工作,我需要安静的思考……再说一遍……别管我。
绿西:你总不能把我像换台一样跳过吧……我想跟你在一起,跟你说话……
安德烈:因为你的错,我动了一毫米,那星星消失了,我得好几个小时才能找回它呢……明天,我们明天再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