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兴的层次
我们每个人在受到一定的刺激和激荡的时候都会产生不同程度、不同层次的兴奋状态,也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兴感”,但是这种状态是否能达到一种更为高远的状态,就有一定差别了。从这种“兴感”对人影响的深度、引发的范围、保持的时间长短等方面来考察,至少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感官跃动。耳听目遇,声音、色彩、形体、质感使得主体获得官能的刺激,从而引起某种兴奋,这是比较浅的层次,它所调动、触及的层面主要表现为当下在场的。这个层次的“兴”往往是即时易逝的,兴奋完了也就完了,如蜻蜓点水、雁过长空,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个层次是深入心智的。在这个层次中,除了表层感官的调动以外,内心也处于一种敞开的状态,更多的是融入了历史经验,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理性也有参与但开始比较懵懂,逐渐明显清晰。如陆机在《文赋》中所言:“情曈曨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这个层次的影响是温润持久的。
第三个层次是感悟融通的。进入到这个层次之后,眼前的一切和历史的一切充分地融通,相互发现对方的价值,并且逐渐合流统一,经过了理性的充分参与,但又超越了理性的层面。这个层次的兴将成为表达的一个重要依据。这种兴感的影响是更加持久的,可以支撑到整个创作的结束。在经典的作品中,创作者的这种兴感也可以借助作品脱离当下,进入永恒。
(三)兴的驾驭
作为接受欣赏的主体,在欣赏的过程中,能够兴发,能够获得一种类似马斯洛所说的“高峰体验”(Peak-experiences),应该说目的就达到了。但是在创作中仅有兴发是不够的,作为创作的主体还必须能够主动驾驭这种兴发的状态,将其导入到有目的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去改变介质的形态,直到物化成果的诞生,才算完成目的。
认识现代心理学中的兴奋和抑制运动的两个基本规律有助于我们从微观上认识“兴感”产生和发展的过程,这是我们研究驾驭问题的一个前提。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兴感首先是一种兴奋的状态,兴奋的状态在产生以后是处于不断运动和变化之中的。“兴奋和抑制在大脑皮层一定部位发生以后并不是停止不动的,它们无时不在进行着有规律的运动。这个基本规律有二:一是扩散和集中规律。”也就是“兴奋和抑制过程任何时候都不局限在中枢神经系统原来的那一点上,而总是要向神经系统的其他部位蔓延,这种现象就叫扩散。当扩散到一定限度以后,它们又会向原来发生的部位聚集,这种现象叫集中。”人的高级神经活动都是以扩散和集中为基础的。“二是相互诱导规律。兴奋与抑制这两种神经过程中的任何一种,都可以引起或加强相反的那一种神经过程,这种中枢间的相互作用称为诱导。由兴奋过程引起或加强周围或同一部位的抑制过程称为负诱导;相反,由抑制过程引起或加强周围或同一部位的兴奋过程称为正诱导。诱导过程如果同时发生叫同时诱导,如果相继发生就叫继时诱导。”正是由于神经细胞存在这种活动规律,才使得兴感逐渐加深,不断泛化,形成一定的高峰。也正是由于神经细胞的这种扩散和集中、诱导和转化的规律,使得驾驭成为可能。
所谓驾驭也就是引导或者诱导。在微观上我们还不能够很准确地说清楚在这个过程中究竟是哪些神经细胞发生了作用,具体运动的状态是什么样子。但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创作主体的确可以进行一定的主观引导。这一点从古今中外艺术家的创作经验中可以找到很多例证,也可以总结出很多带有普遍规律性质的经验。诱导控制的手段有理性因素,也有非理性因素。这种手段既有直接的实在的环境的刺激,也有想象的虚拟的环境的刺激。在播音教学中常用的调动思想感情的方式形象感受、逻辑感受、情景再现等就是一种重要的诱导和驾驭手段。
在播音主持教学中所说的“驾驭”应该包括这样几个阶段:激发、强化、转化。所谓激发也就是“起兴”,应该是一种催生或者催化的阶段;强化是指兴感积蓄的阶段;转化,应该是将这种感受导入到创作过程的阶段。整个驾驭的过程也就是将兴感由浅入深、由低层次到高层次的推进,并且尽量保持在高层,发挥出最高层的创造性。
三、即兴而言
在兴发的状态下,创作者可以用各种手段来表达自己的这种感受,可以诗,可以乐,可以舞,恰如《乐记》中阐述的:“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当人的这种兴发的状态——主客观刹那间融通的人的自由存在状态,即美感的存在状态,在人的语言系统机制得到反映的时候,也就成了一种即兴而言的语言表达。这种状态对于语言创作者而言是一种创作的巅峰、临界状态。
在播音主持艺术教学中,以人们的话语为依据大致可以将有声语言表达分为两类:一种是无稿的训练,其主要依据是“从小习得的、对于世界的认识程度。这里有历史的积淀、现实的感悟、教育的浸润、经验的积累,当然也有先天的资质在起作用。”另一种是有文字依据的训练,其主要依据是“从识字开始获得的、对文字语言的理解程度。这里有文学的基础、时代的感受、语义的辨析、艺术的敏感,当然也有表达的悟性差异在起作用。”在实际的教学和训练过程中,这两种状态的即兴有共同点,也有不同点,可以相互参照,互为促进。
(一)有稿的“即兴”
有稿播音中也有即兴的成分。播音艺术的不可重复性表明了“兴”的存在——即使是同一个创作主体,不同的时间播同一篇稿子,其效果也不会完全一样。在有稿播音中,“兴发”的主要依据是稿件,是第二信号系统的语言符号。语言符号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这种符号凝结、传递着人们非常复杂的思想感情。在有稿播音训练中,要求学生要吃透稿件,使之融入自己的血脉,联系自己的知识储备、经验积累,将稿件化成自己的语言,变成“无稿”,然后才能“随意”挥洒,才能有“兴”的表露。
这个过程实际上首先是一个还原的过程,二度创作者不但要还原出文字中所凝结的思想感情,而且还要还原出文稿的创作者当时写作的心境、语境乃至口吻等外在形式特点方面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二度创作者要联系自身经验,唤醒自身所积累的相关经验,唤醒自身曾经有过的各种切身体验和“筋肉感觉”,通过“假想”、“移情”逐渐脱离当下语境,升腾进入到稿件所要求的隐藏在稿件中的“隐性语境”中,通过这种“虚境”产生“兴发”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还要超越自我的局限,去除自身不适合稿件的东西,努力获得一种自由的创作状态,这样才可能有出色的即兴创作。在较高水平的播音创作中,“兴之所至”对于作品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稿的即兴难在唤起,更难在驾驭,驾驭就要求主体一定不能缺席,主体只有积极出席,并且时刻在场才能保持“兴发”的状态,并将这种“能量”导入到有声语言创作中。主体只有跟随稿件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来调动自己,才能够保持“能量”转化渠道的畅通,推动语言创作的前行。“人文精神的音声化”(张颂,2002)在这里表现得更加自觉、集中、强烈,其成果也更加绚丽多彩。
(二)无稿的即兴
无稿播音虽然可能完全没有稿件依据,但绝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充分准备的结合当下语境的口语创作。相对于有稿播音来说,无稿播音形式上的限制性减弱了,更强调“即兴”的发挥,但并不是毫无限制。这种限制有来自于语言本身的限制,比如必须要合乎语法;也有来自语言外部的限制,比如语言的环境制约。有稿的即兴仿佛演奏者按照乐谱来演奏,可以有自己的发挥但是不能摆脱乐谱;无稿的即兴是没有乐谱的即席演奏,但即席演奏也不能乱来,婚礼上演奏哀乐是不行的。因此相对于日常口语,在语言内部的要求方面,无稿的播音更加强调“序”和“文”,也就是要有腹稿,这样才有可能“出口成章”,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交流的正常进行。“全无章法”,人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在语言的外部方面,要强调与语言环境的和谐以及相得益彰。
有限制就没有自由、没有“兴”的表露了吗?当然不是,李杜名篇哪一个没有格律的限制呢?朱光潜认为:“每一种艺术都有一种媒介,都有一个规范,驾驭媒介和迁就规范在起始时都有若干困难。但是艺术的乐趣就在于征服这种困难之外还有余裕,还能带几分游戏态度任意纵横挥扫,使作品显得异趣横生。这是由限制中争得的自由,由规范中溢出的生气。艺术使人留恋的就在于此。这个道理可以适用于写字、画画,也可以适用于唱歌、做诗。”当然,也适用于播音主持艺术创作,无论是有稿,还是无稿。我们也可以说,播音主持艺术创作中兴的产生和表露,也正是从限制和规则中所争得的自由。惟其如此,这自由才更加珍贵,更值得玩味,更加可观。
无稿的即兴和有稿的即兴,所即之兴产生的根源不完全相同:有稿播音主要靠第二信号系统的刺激;无稿播音除了语言的刺激之外还有现场语言环境的刺激,以及一定的隐性语境条件的刺激。无稿播音对显性语境的依赖更强,准备的范围更广,几乎包括语境的方方面面。由于腹稿还不是文稿,只有开口说话之后,文本才最后定型,所以其即兴的成分也就比较多,需要进行更充分的准备和演练。对于无稿播音的研究,应该包括创作前的准备和现场的即兴发挥,以及对两者间关系进行全面完整的考察、探询、总结和提炼。
(三)在“语言的王国”中激发高层次的震荡与和谐
作为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重要范畴,“兴”具有多重含义。从比较浅层的文章修辞手法,到深层的关乎人的生存状态、关乎艺术创作的根基等,而且这一范畴还具有较强的开放性、包容性,且不断发展。对此本文无力进行也无必要进行全面系统的阐述。从播音主持艺术创作的角度看,我们更关注“兴”在有声语言创作中的表现及作用;关注其诱发的无所羁绊的灵感式的运思,汪洋恣肆的天才诗意表达。我们所看重的是它在语言王国中所激发出的高层的震荡与和谐,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三点必须加以强调。
首先是“语言的王国”。前文说过,兴发状态可以有多种多样的表露,而只有进入到语言的王国,才能成为语言创作的支撑。“语言是存在之家”,对于广播电视播音主持艺术创作来说,语言更是创作之本。离开了语言的视线,我们就会失去立足点,就会无所适从,更谈不上创作。
其次是高层的震荡。兴发的状态并非日常生活的常态,必然有一定的震荡。我们要强调的是高层次的震荡,并非一般生理、心理层面的跃动,而是意识层面、文化层面的震荡。这种震荡既有主体个人层面的东西,又包含有积淀在个体中的人类意义上的群体特征。
最后是回归和谐。震荡之后必须要回归和谐,和谐为美,美在和谐,在有声语言创作中尤其如此。这个和谐既包括创作过程中各层次之间的和谐,也包括作品中各要素的和谐。在创作过程中必须要保证情、声、气的和谐及思想内容和声音形式的和谐。无论有稿还是无稿都必须要保证作品与媒介环境、传播目的的和谐。
总之,在播音主持艺术教学中,无论是有稿件依据还是没有稿件依据都需要注意培养学生即兴创作的能力。当然,这种“即兴”并非全无准备,恰恰相反,要想有好的即兴创作,必须要经过精心的准备,包括广义长期的和狭义有针对性的准备。“即兴”有灵感思维的成分,似乎是可遇不可求的状态,但是灵感不会光顾没有准备的头脑,精心的准备往往能够催生灵感,要引导学生善于将自己引向灵感。无论是有稿还是无稿训练,都要引导学生善于超越,善于使自己进入自由的状态,并能够积极驾驭这种状态,引向语言创作。“情往似赠,兴来如答”,只有让学生在创作实践中体会到一种兴发的状态,一种主客兼容的“审美的存在”,“激活”他们的“艺术生命”,才有可能帮助他们真正领悟到播音主持艺术的真谛。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