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寺人将冷烛带到听梅轩的内殿便退了下去,素馨掀开纱幔向他行了一礼:“素馨奉命恭候公子多时,昭仪在里面休息,公子请随我来。”冷烛颔首,缓步跟上。
青烟袅袅,美人倚榻而卧,姿态闲适,除了头上缠着的宽厚纱布和过分苍白的面色,倒一点也不像溪口中的重伤之人。想必是说不出口自己做下的错事,溪只用重伤两字便搪塞了所有。
“昭仪,这是为你看诊的冷公子,冷公子看诊不喜旁人打扰,素馨在殿外候着,昭仪若有事直接吩咐便可。”“嗯”七弦轻应一声,表情淡淡。素馨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察觉到淡淡的血腥味,冷烛上前询问:“不知昭仪何处不适?”七弦静默,似是在思考,片刻后平静地吐出八个字:“遍体鳞伤,目不能视。”冷烛顿了顿,继续问道:“昭仪是如何伤?”“坠崖。”
冷烛取出脉枕置于七弦腕下轻道:“得罪了。”而后动手拉开七弦宽大的衣袖,却看见了她腕间缠着的纱布,隐隐有红色渗出。七弦抽回左手,将右手递给他:“开始吧。”冷烛安置好位置,将三指搭在她的腕上,凝神体会脉搏的跳动。
良久,冷烛收回了手,蹙眉沉思片刻后,将目光转向了七弦的眼睛。出声让她配合自己的检查,那双无神的双目转向他的位置,七弦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却也依言配合。
看完诊,冷烛开始处理七弦的伤口,解下七弦腕上的纱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格外平整,仔细检查了一遍,冷烛紧皱着眉:“昭仪可知,若你再割得深一些,任谁也救不了你了。”七弦端着那张淡漠的脸解释:“闭着眼睛割的,不想却割深了。”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冷烛娴熟地上药包扎,然后拎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听梅轩。
未央宫,温室殿
门猛地被推开,被打断交谈的两名男子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人。冷烛冷着一张脸踏入殿内,径自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候在门口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溪一眼,哆嗦着关上门,这位冷公子真是胆大,竟不等通报便擅自推门而入,好在陛下不曾生气,好险,好险!
“如何?”见冷烛没有说话的意思,溪只得出声询问。“失血过多,调理一段时间便无大碍,至于眼睛……有些麻烦,还得观察些时日,有可能这辈子都看不见了。”溪有些失望:“连你也没办法么?”冷烛看了他一眼,回道:“又是坠崖又是自尽,你该庆幸她还活着。”
“自尽?”两人疑惑地出声,而后相视一眼,玉蹙眉:“当初是玉尘公主自己提出的要求,她没有自尽的理由。”“她腕间伤口平整,那个角度,只有可能是她自己划的,且她也承认了。伤口很深,再往下一些,神仙也救不了她,不是自尽是什么,没事割自己玩么?”溪有些烦躁:“她坠崖是为了救皇后,至于她腕间的伤口,我一直以为是坠崖时受的伤。”
似是抓到了什么头绪,玉让溪将坠崖的情况说了一遍,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带我去见她。”
芳华殿,听梅轩
七弦听到有人推开了殿门,脚步声由远及近,很陌生,却又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来人在榻边站定,七弦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谁?”没有声音回答她。有种难言的情绪充斥着胸口,七弦冷声道:“出去。”脚步声响起,药香淡去,那人竟真的离开了。
七弦伸手在榻上摸索着,直到摸到了一个微凉的物什,将它紧紧地攥在手上,才有些许的平静,刚刚那个人……推门声响起,七弦将手中的竹简攥得愈发紧,指节泛着青白。药香渐近,来人已站到了榻边,看着她手中的竹简,启唇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温柔喑哑,是不曾听过的声音,七弦却颤声接下去:“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药香在鼻间萦绕,那人轻柔地将三指宽的白绸覆在她的眼睛上系好,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七弦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什么蒙上我的眼睛?”细长的手指隔着白绸摩挲着她的眼角,玉的声音带着沉重:“因为……我会心疼,涵,我心疼。”
“蒙上我的眼你就不疼了么?”玉轻柔地将她搂进怀中:“更疼了!”“我将秦屿溪误认作你,主动给他当妾,救了他的皇后,还为他的孩子逆天改命。你可知道?”“我知道,全都知道,都是我的错,涵,对不起,对不起……”玉抱着七弦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面容痛苦。察觉到不对劲,七弦出声询问:“羽,你怎么了?我不是怪你……”
为了一己私欲将你拉下神坛,即使你知道一切后都不怪我,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只是,既然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那干脆,一错到底:“涵,我带你走可好?”七弦笑着应声,全然的信任:“好!”
玉抱起七弦,七弦伸手揽住玉的脖子,唇角勾起笑容:“重不重?”玉笑着回道:“略有些……轻。”七弦轻哼:“就是重,你也得抱着。”“是是是,哪怕你是块石头,我也会一刻不放地抱回去。”七弦将头轻轻靠在玉的胸口:“这还差不多。”
冷烛推开殿门,看到玉抱着七弦正要离开,猛地关上门:“玉,你在做什么!”“带她走”“你疯了?她的身份是溪的昭仪,众目睽睽之下你带她走,你有没有想过后果?”玉认真地看着他:“冷烛,我,从未如此庆幸我还活着。我要带她走,无论如何。”
冷烛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他,这么坚定的态度,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沉默了片刻,叹气妥协道:“兹事体大,同溪商议过再走吧,毕竟是溪亲封的昭仪,你这么做,溪会很棘手。”玉不语,直接抱着七弦绕过他走向殿门。
冷烛无奈,只能再次妥协:“把她交给我,你身体不好,我来。”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去。冷烛有些气急败坏地拦下他:“让她把面纱戴上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