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方客栈坐落在永州城西,店面虽不甚大,但因临锦绣之河而建,店内布置又颇雅致,在这繁华的永州城倒也有些名气。未时十分,店门口来了一位客人,他一身白衣,腰间悬了一把铁剑,看了看镂花灯笼照耀下的对联“清茶迎八方宾客,好酒接六道豪雄”,点了点头,迈步进去。承光眼尖,叫道:“星墨!这里!”
星墨刚要走近,却看见与承光并坐的还有一个明丽的黄裙少女,正气鼓鼓地盯着自己。星墨惊诧,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承光看出他的犹豫,无奈道:“你要走了,我可就再也甩不掉这位大小姐了。”
一时落座,无言。承光优哉游哉,灵鸢怒气未消,最后剩下凌渊哭笑不得。忽然客栈外一阵骚动,三人情不自禁向窗外望去。同方客栈共有三层,一层为进食之处,二三层均为住宿之所,虽毗河而建,但地基高出河面不少。故此临窗而望,这永州繁华之处尽入眼底。但见波光粼粼的锦绣河上驶来一雕梁画舫,船上笙歌曼舞,推杯换盏,船主人斜斜躺在锦榻软衾之上,五六名美姬被他拥在怀中,靡靡的笛音琴声弥荡在一江河水,一串串红灯笼随风摇摆,宛若这永不暗的夜飘摇的火。
“哇!好漂亮的船!”灵鸢托起下巴,不禁赞叹道。
凌渊看着灯笼上赫然醒目的“江南”二字,讶然道:“江南王?”
承光点点头,眉头皱起,似乎对船主如此的招摇很是不满。“对,江南王,传闻富可敌国,坐拥江南两郡六州的江南王。”他又指指江南王的右侧,道:“你看那里。”
承光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但见那里已升起一面轻纱布幔,映出三个人的影子。风偶尔拂过,撩起了幔子一角,露出一双慵懒的眼和一杆灰布包住的长枪,银色的枪尖裸露了出来,泛着闪电般的冷芒。凌渊一惊,“竟是他!那坐着的那人是?”
“恐怕就是魔天宫主了。”承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无论怎么样,这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魔天宫主!”凌渊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他的手紧紧抓住搁在桌子上的铁剑,若有若无的杀气开始从他的身上迸发出来。是的!是的!又再一次离他这么近!只要抓起这把剑,只要冲上那条船,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承光讶异地看着他,紧紧按住凌渊颤动不止的剑,摇了摇头。沉醉中的灵鸢倒是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只是他们都没有搭理自己的话让他很是不满,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嘟囔道:“喂,你们听见我说话没?我说这船好漂亮啊!”
她的脸凑得这么近,这才看见凌渊苍白又有些狰狞的脸,灵鸢突然有些担心这样的星墨,她摸了摸星墨的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凌渊一痛,面前的娇俏容颜写满担忧,他的心中又不经意想起念念不能忘的白衣倩影。在那漫天飘雪的冰原,她乌黑的秀发散在空中,剑风狂卷,在拼命练剑的我的身侧,她看着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神色?
凌渊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没事,只是偶然想起了些往事。”
往事。那些欢乐的温馨的过往最终只换成十四岁那年染满天空的血,熊熊燃烧的火烧掉的何止仅是一个铸剑山庄!
仿佛那夜亲人的哀嚎又响彻在他的耳侧,凌渊紧紧捂住胸口,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江南王的画舫渐渐行的远了,船尾在这锦绣河上拖出一圈圈的涟漪,映着两岸不灭的灯火,光怪陆离。默然不语的承光突然道:“若是国家出现变故,你们会怎么做?”他的话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灵鸢眨眨眼睛,古怪地看着他,原来他也有正经的时候啊!
凌渊递给他一杯酒,道:“江湖人只问江湖事!”是啊,江湖人只问江湖事,他累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已让他身心俱疲,他,终究不是一个英雄与圣人,他的剑只为他想保护的人而挥!
承光哈哈一笑,好像听到了最佳的答案,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好一句江湖人只问江湖事!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魔道巨擘怀有高绝的武功却不愿安守本分,募徒授功,不服皇权,欲与朝堂分庭抗礼,这正是国家祸乱的根源!如封天一郡,魔天猖獗,百姓只知魔宫而不知朝廷,何其悲哉!”他越说越激动,褪去玩笑人生的外衣,竟流露出一种霸者天下的气势来!承光再次喝光杯中酒,掷声道:“若我为皇,必将改变这种局面,削弱江湖势力,还天下以安泰!”
灵鸢心中很是不舒服,但具体是哪里却又说不上来。是他的疯狂言论亦或是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陌生的王者风气?虽相逢只有半日,但在她的心中无疑将承光当做了最好的朋友,他可以变着法逗自己开心,也可以任自己欺负,与冷冰冰的星墨完全不一样。而现在他竟变得如此陌生,没有了诙谐,消失了幽默,变得深沉而复杂,好像与自己的距离又瞬间拉开了千山万水,她竟然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他,这样的感觉竟让她有一丝心痛,她不由挖苦道:“我看你啊命犯煞星,根本不是当皇帝的命!”
承光气势一收,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恢复了平常嬉笑的模样,打了个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皇帝岂是我这个浊世翩翩佳公子能当的!我还是继续游戏风尘好了,哈哈!”他谄媚地看着灵鸢,一副讨好的笑容,却没注意到星墨拈着酒杯,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气由心生,势由神发。那些不经意流露出的,是否就是你我想要掩藏的本心?譬如你的风气,我的恨意?